父亲昨晚走了。
拉着父亲的手,看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生命从我手中溜走,我无能为力。
从此,这世界上再没有我可以叫”爸爸”的人了。父亲是个”孤儿”。
文革时姑姑找到在杂技团当演员的父亲时,他已经20多岁了。据姑姑讲父亲本姓王,他的生日也不知真假。
父亲简单讲过他的身世:很小就被过继给戴家对亲生父母没什么印象;生性木纳,赶场时帮家里卖豆豉,不好意思吆喝,一担水豆豉从场头挑到场尾,再挑回家;戴家对父亲并不好,因此十多岁便逃了出来,住破庙,睡石板,被狗咬,捡“炭花”(煤渣中未烧尽的煤核)换食;解放后政府组织收容流浪儿童,父亲被杂技团选中,入班练功,开始舞台生涯,游历多国。
虽然没什么文化,可父亲的聪明和心灵手巧我却很难望其项背。
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摄影,60年代出国演出就从东德带回莱卡相机,摄洗一把抓,我看过家里的老照片,扇形圆形各式各样,很花了不少心思。后来迷上了无线电,从我记事起印象中他总是埋首桌前捣鼓各种电路、二极管三极管什么的,家里的电器基本都自己修。
妈妈带我和妹妹回重庆一个多月,他在家一个人打好一个雕龙刻凤的三门柜,普普通通的木板床也改造成沙发床。
木雕根雕也是随手加的技能,简单的竹根在他手上就成了南宁第一届根雕大赛金奖作品,现在还摆在家里显眼的位置。
画画也是一套《芥子园画谱》自学成才,对古代和少数民族各种纹饰烂熟于心,杂技团推出仿古杂技,各种服装和道具的纹饰都出自他手。
86年出访美国,他身兼杂技演员和中国民间剪纸艺人双重身份,剪纸作品大卖,为国家赚取不少外汇,回国很久后还有美国陶艺艺术家寄来手工陶罐,可见对他的剪纸印象深刻。
生病前两年还自创了微型剪纸,蚂蚁蟑螂惟妙惟肖,重庆商报还有过专访。
职业技能更不用说,年轻时专攻单杠,出访苏联东欧各国意气风发,到广西后担任排椅底座,狮子舞、大武术主要演员,一直都是团里出国和汇演的主力,出访西欧、非洲一次不落,我经常开玩笑我爸去过的国家数量我这辈子是无法超越的了。在英国居然又开发出新技能,“魔术师黄平”是他的新名字。
总之在我心里,父亲就是一个无所不能、力大无穷的超人。
可他毕竟不是超人,时光褪去了他强健的外壳,留下一个羸弱的老人。
2006年他第一次中风,住院治疗后还能基本自理,后两次发病后就只能卧床了,从来自强的他不愿受人照顾,可临了还是摆脱不了尿袋、喂食的羞辱。
父亲不善言辞,对子女教育也没什么心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可能,让我们成长。平日交流也不多,从小到大印象里他好像从没给我讲过故事什么的,倒是有一次饭桌上他给我讲的两个笑话我一直没忘,一个是吝啬鬼画地图吃芝麻,一个是打油诗”十人打马上雪山,八人辛苦二人闲,大雪纷纷不见雨,面带愁容心喜欢”,有时一挠头就忍不住笑出来。
父亲跟我讲过他小时候有一次晚上睡在破庙里梦见一个小孩子在旁边叫他,醒来就不见了。我常常想我的父亲也许就像那个小孩子,精灵,敏感,孤独。
父亲是在家人簇拥,我紧紧握住他手的时候离开的,他眼角的浊泪使我相信,这一刻他不孤独,天堂会容纳这一颗善良慈祥的灵魂。
我们永远爱你,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