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由而孤独的声音归于静默。

郁殷
2009-03-25 看过
记念海子二十周年祭。
 
1、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2007年秋，我的高一，我进入高中的第一学期学习的第一单元就是人教社全日制普高语文教科书第一册第一单元。
那是一个关于现代诗的单元。
秋高气爽的季节，阳光离我们渐行渐远的时节，温暖着我们心间久久没有散去的就是诗。
还能记得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然后我以为我也要如此。当有一天我要离开的时候，不说再见，默默离去。我挥不起衣袖，我也带不走云彩，人生只是一个旅途，相遇了，然后相别了。始终没有天长地久与山盟海誓。
印象最深刻的诗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989.1.13

当时讲解这首诗只用了一节课。在总结的时候，岿爷大概如是说了，就是这个对明天充满了希望的人，在两个月后自杀了。
他顺道列举了顾城，那个把自己裤子裁剪成帽子的个性诗人，同样是个悲剧。
身旁的人儿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海子、顾城、三毛等文人的生命悲剧。
当时的我，在想象那年、那个站在铁轨旁的诗人会是以何种姿态面对死亡。
当呼啸急速驶来的列车猛烈地撞击他的躯体那又该是如何一种壮烈。

2、火车来了，海子去了

1964年3月26日，安徽怀宁查湾。
査海生，也就是海子，在那天出生在那儿。
在那个人多力量大的年代，一个婴儿的啼哭声顶多只能萦绕着山腰飘荡。
然而，1979年，十五岁的海子考入北大法律系。这在今天也算得上是一条相当不错的社会新闻。
那年，海子带着村里木匠做的旧木箱，走出了大山，走向了光明、富裕、希望的康庄大道。
大学四年期间，中国社会的变化从量开始向质发展。可口可乐来到了中国，皮尔卡丹也来了中国。
资本主义全球化浪潮正慢慢掀起中国神秘的面纱。中国人已经可以不用再穿着蓝绿色衣服，不用再在饭前念诵红宝书。
计划经济的慢慢褪去带动着一切在悄然与仓促间改变。
1983年，海子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工作。
他的小屋摆着他所爱的事物。梵高的画，梭罗的书。那应该是所干净的房子，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弹指一挥间，便是1989年的光景了。
那年的北京，浪潮滚滚，黑云压城，处处弥漫着硝烟，也绽放着玫瑰。
1989年3月14日凌晨，海子写下了他的绝笔之诗《春天，十个海子》：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究竟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海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户
他们把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的繁殖
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1989年3月25日，海子带着包括《圣经》《瓦尔登湖》在内的四本书前往山海关，走之前留下了三封遗书，分别给学校，父母及一位朋友。
那应该是个明媚的春天，北方的大地也许已经开化，冰川消融，万川奔流开来。
不知道他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也不知道斗转星移的天际是否会留下一颗永恒的恒心予他。
我想他大概是无比坦然的，就像他身上的第四封遗书所说，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1989年3月26日，黄昏，山海关。海子踏上了远方的征程，那个除了遥远一无所有的远方。
教科书的注释说，海子在那天卧轨自杀。另一种说法是，那天，海子是当慢车开过时，走到车轮子里去的。
我相信第二种说法，何其悲壮又何其坦然。海子，永远二十五岁，他的青春永垂不朽。
对他来说，“死亡是一种幸福”。

3、麦地里的孤单爱情

翻阅海子的诗选，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来自麦地的芬芳。
因为从小生在乡野，海子怀着强烈的乡土意识，可以说他的所有情感都倾泻于乡土的标志之一，麦地。
麦地的枯萎让他难过，麦地的丰收让他喜悦。
他在《麦地与诗人》中毫不掩饰拷问着自己并向麦地倾述心灵之痛：
“麦地啊，人类的痛苦
是他放射的诗歌和光芒！”
而他在《五月的麦地》里则呼吁“全世界的兄弟们/要在麦地拥抱”，但到了最后又表白道“有时我孤独一人坐在麦地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
从小生活在偏僻的山村的经历也造就了海子孤僻的性格。可以说，孤单是海子最为基本的生活方式。
他一个人只身前往北大上学，昌平教书，山海关自杀……
他像是钱锺书所谓的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来。他将自己深深封闭于自己的小世界里。
对于他的小世界，他倍加爱护。如上文所提，他最后离开北京住所的时候，将自己的住所整理得是那样明净洁白，像是无人碰触的小世界。
黄昏时，余晖散落在海子憔悴的面容，也把他落寞的影子打在地上。
海子曾经爱过四个女孩，是的，他那样爱那些女孩，却只落得两手空空。
《夜色》里，他毫不犹豫的把爱情与流浪、生存并列“三次受难”中。那样深爱的女人却对自己不理不睬那是何种受难。对吧。
可“道路前面还是道路”，孤单依旧还是孤单。
无论如何，我们终将前行。
海子依然是海子，他还是在自己的精神乐园中，他还是不屑于物质世界，他照样蓬头垢面游走在高等院校里面。
他吟唱道：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4、灵魂是自由的

海子视凡高为自己的灵魂知己。凡高于1890年7月27日，在法国欧韦自杀，享年37岁。
凡高的一生和海子颇为相似，他们的命运轨迹短暂而痛苦，他们的内心孤单而苦闷，他们有着天才般的才华最终都自我了结一生匆忙岁月。
凡高说：“夜里仰望星星，会使我陷入如同看地图梦异乡那样的梦幻，不知何故，我总觉得，天空中的光点，好象法国地图上表示城镇的黑点一样，使人觉得难以接近，我想只要坐上火车，变可到达塔拉斯根或鲁安的话，我们在死后也应该可以到达星星上面。”
海子也许就在那颗星星上热爱着这片麦地。
庄子也是海子的灵魂知己。那个宁做自由之龟的伟大思想家告诉了我们，要知足，人生有涯，知识无涯，用有限的人生去追求无限的知识，那将会是一件很疲倦的事，所以要知足。
那个热爱着这片麦地的海子也许正在那颗星星上乘着大鹏翱翔着，他就是那里的庄子吧。
因为他思念的前生就是庄子：
 
庄子在水中洗手
洗完了手，手掌上一片寂静
庄子在水中洗身
身上是一匹布
那布上沾满了
水面上漂来漂去的声音
 
庄子想混入
凝望月亮的野兽
骨头一寸一寸
在肚脐上下
像树枝一样长着
 
也许庄子是我
摸一摸树皮
开始对自己的身子
亲切
亲切又苦恼
 
月亮触到我
 
彷佛我是光着身子
光着身子
进出
 
母亲如门，对我轻轻开着
 
海子的灵魂像是庄子，自由游荡在大地上。毫不拘束。
最后一句，突兀而出。一个孤身在外漂泊的游子最终还是要回归母体的，就像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5、历史不会忘记

海子的人生脉络仿若开口向上的抛物线，在一个最低点之后，又将拔起而上，向着远方无限延伸。
因为诗人是世界之光。光芒终将普照大地，即使有所阻碍，也必然无济于事。
海子，祝你生日快乐。无论是二十年还是四十五年，我们不会忘记，历史也不会忘记。

3/21/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