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31日早晨8点,我经过千里奔波,火车转地铁,又转的士,终于赶在追悼会最后一刻来到北京昌平区殡仪馆,远远望见巨大的黑横幅上书白字:沈斌追悼大会。人群中奔出施南华,接过我的行李,领我到签名处签名。有人提醒:快进去看看!
我如奔而入灵堂,见沈斌的灵柩摆放在中间瞻仰位置,水晶棺内鲜花簇拥着沈斌的遗体,剩下的最后几位亲友拥在棺前痛哭,我挤不近前。不一会礼殡人员把灵柩抬下、打横,取下棺盖,我才近得跟前。见沈斌面容如生,并不显得消瘦,眼镜下的眼睛仍有一丝未尽合拢。我轻唤一声“沈斌”,眼泪夺眶欲出,心里想:看沈斌的面容也不像恶异质,按说他的心理状态是非常稳定的,怎么就去了呢?就在这一刻,一条白丝帕盖在了沈斌脸上。穿着仪仗兵模样的四位“礼殡”伸出戴白手套的手抬起沈斌的灵柩往外走。
管事的人喊着:大家来各自把自己的花圈抬出去!我一眼看见蒋琪、杜少辉送的花圈,便抓了起来拎到外面,从南华手里接过我的行李箱,叫南华快进去拿花圈。这时礼炮就在身旁响起,震耳欲聋。一声一声,很有节奏,不知道响了几声。南华拿出署名丁奎和我的花圈,正急着团团转,不见他自己送的花圈。我看见了署名施南华和中医8103班的花圈从旁被人拿过去,放在墙边,都是电脑打印的字体。也看到了一个手写的“曾莉萍”送的花圈,当时并不在意(这时8104班的曾莉萍也在现场,只是我并不认真切,原因是以前没接触过)。
沈斌去世,江中同学中杨燕只通知了南华一人,南华再告诉了蒋琪和我,我再通知了一些同学,当然包括丁奎和杜少辉。这些花圈是丁奎和施南华昨天订购的,丁奎前晚出发,昨天中午赶到北京,给班上和我各买了一只;南华受蒋琪、杜少辉所托给他们各买了一只。南华告诉我一只花圈120元。丁奎因为今天上午有一个重要会议,昨晚9点便乘机回赣,沈斌都没见着。花圈最后被排列整齐让我们举着随灵柩送到烧化间门口,最后与沈斌同时焚化了。
沈斌的叔叔过来要帮我拎行李,我不好意思让他拿,我们1994年在青岛相识,如今他已是60实龄的老人了。
烧化间内喊沈斌的亲属来一下,顿时哭声大作,亲友们眼看着沈斌的遗体入炉焚化,真是百爪挠心呀!
中医8303班的大亨管飞此刻身在国外,接到我的信息也派人亲临吊唁。管飞说:沈斌是他很敬重的人,也是二十多年来一直保持联系的人。管飞的代表找到我,由我领着他,在南华的指示下,来到沈夫人杨燕身前,先由我自我介绍,并介绍了这位先生的身份。杨女士已哭得出不了声,点头示意。说来好笑,沈斌是与我关系最密切的人之一,双方的配偶都没见过面,对于杨燕曾闻过其声,从未见过面。却都是双方忙的缘故,算不了“通家之好”。这次杨燕在信息中说:沈斌每当提起老同学,总要提到我。
在等待中,施南华告诉我追悼会开过了,悼词是沈斌的女儿满满写的,写得好,很有感情。满满大名沈雪茜,大我女儿一岁,属羊的,沈斌夫妇长年在外,她便从小随外婆长大,后来转学北京,怕跟不上,多读了一年,又读了小学六年级,所以高考反而比我女儿晚了一年。曾莉萍在旅馆里告诉我,满满从小就很懂事。沈斌为了女儿高考取消了上半年回南昌的计划,却在女儿即将高考的前几天撒手人寰,真对小满满是个不小的打击。
说话间,时有西洋乐奏响,每次四位“礼殡”抬着一台小“花轿”,上面摆放着逝者的骨灰盒,四五名吹鼓手紧随其后而出。北京的殡葬业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搞得好,司仪礼殡周全,必使人处处化钱,百姓有“死不起”的感慨!
突然三声炮响,西洋乐齐奏,我对南华说:肯定是沈斌出来了!果不其然,沈斌的亲属拥上了前,哭声一片,撼人心魄。看来嫂夫人杨燕对沈斌的葬礼不惜用钱,昨天丁奎代表班级和个人给杨燕送抚恤金,却被她一概拒绝了。
于是我们一起登车,大小车辆逶迤而行,我始看清楚了对面有一座山极像在星子看到的庐山五老峰,这些山绵绵不绝尤如屏障,山下地势开阔,但山上植被低矮,这里曾是历来用兵之地,山上的树不知是以前毁于兵火,还是后来毁于砍伐,与我1987年看到的香山旁边的山一样,没有多大改变。
汽车没有上高速路,而是行走在我方才打车来的郊区公路上,这一带有多处“公墓”。果然在一处名称“天寿园”的公墓门前停下。沈斌的骨灰盒先行入内,剩下的人在外面分发黄菊花,然后每人手持一支鲜菊花分排两例纵队鱼贯而入。
天寿园前面赫然建立三座大殿建筑,呈“门”字排列,中间围绕一个广场,广场前树牌,上书“中小学生生命教育基地”,正殿是“生命教育厅”,两厢是“业务厅”,大殿均是雕梁画栋的仿古结构。沈斌的骨灰盒放置在一台豪华的艺术棺椁中,随着“礼殡”喊默哀三分钟,礼毕起灵,“礼殡”手捧骨灰盒在前,小满满手捧沈斌遗像紧随,杨燕由人携扶着,一群人悲悲戚戚缓缓向殿后墓地行去。
墓地极其开阔,树木不多,却坐落有致,地上绿茵成片,满目郁郁葱葱,很象一座高尔夫球场。这里绿茵宽广,鲜花成行,花团锦簇,坟墓却占极少的局部。远远地看到各处陵墓都是彩色花岗岩建成,呈艺术雕刻形状,虽多数都可称为“墓”结构,但也有不少墓干脆就是一座雕像立在那里,仔细看有些是社科院院士,也有科学院的科学家,名字我不甚熟悉,但看介绍知道生前显赫,有某某学科创建者等等不一。据称,著名的电影演员李媛媛、陈晓旭,电影导演兼诗人、作家于晓阳都安葬在此地。墓园里已有人正在安葬,礼炮声轰鸣,在群山山谷间回荡,很是气派,古时皇帝、官僚升堂出行的乌梢鞭的响动根本无法比拟。
来到给沈斌订制墓所在的方舟园2号,这里排列整齐的都是没有名气的百姓的墓,分散安葬的都是有成就的人士的墓,最后一排中一座大墓,红色花岗岩尤如展开的书,上面有大幅彩色画像,竟是中医泰斗关幼波与夫人的合葬墓,看它的文字书写必是大家手笔。不知沈斌生前是否到此,斌兄学医五年,一生未操此业,似乎要与名医为邻,师从宗师于地下乎?诚如此,斌兄之幸也!吾侪只可望而不可及者。
各墓的形制绝无雷同。百姓(当然是象斌兄这样有钱的百姓)墓价标有28.8万和29.8万两种,斌兄的墓价是29.8万元,斌兄质兼文武,终生打拚劳碌,合该享用如此。也是他夫人真挚有情所致。
想想我开诊所13年,初时尚为一个月3、4千元纯利而洋洋得意,时过境迁却没长进,睁眼一看,大城市做医师的同学们都累千过万了。看看兜里所存款项也正好就是一座墓的价钱数,不由得哀从中生!
随着“礼殡”的口令,安葬工作一步步进行着,不一会儿,沈斌的骨灰盒安葬已毕,亲友们逐个上前献花、行礼。沈斌的墓碑是深红色花岗岩,尚未刻字,仅用不干胶纸刻了“沈斌之墓”四个大字贴上。我站在斌兄墓前,没有行这些亲友所用的合掌礼,而是与斌兄常嘻玩的拱手礼,口中念叨:“沈斌呀,入土为安吧!”后面的“下辈子别再这么劳累了”实在说不出来,眼鼻便酸得不行,赶紧走开。转身才看到杨燕和满满在一旁搭礼。
礼毕,我与南华并肩外出,想想与斌兄不能说“总角相随”,同学的时候都是刚入青年,朝气蓬勃,一晃眼近30年过去了,斌兄与我们已阴阳相隔,永无相聚的日子了,不免伤感于怀,叹息不已!
我说:人逄9不利呀,岳飞、杨靖宇39岁而没,文天祥49岁,当年我中学同学、81中药班的郑铁兵29岁,正是雄姿英发、风流倜傥之时,不明不白一命归阴,真是可惜!现在沈斌虚岁也正好49。南华说:人逢本命年也不好,今年正是虎年。
我忽然问:一百年、两百年以后这里会怎么样?南华说,不知道。我在想,现在地贱墓贵,一平方见宽就近30万,地贱是贱于耕耘,却贵在炒作,做房做墓。现在计划生育,我与斌兄都是一女,一百年后该是曾外孙当家,都不知道他姓什么,即使寻根也未必至此,日久必是房倒墓塌,知我者谁?谁再来料理?一旦墓满为患,需要土地,不知要被推土机推到哪里去了。河南的烈士陵园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老百姓。我便和南华开玩笑说:我死之后,骨灰也别留,倒到河里去。省得子孙麻烦。南华说:倒在河里鱼也不吃。我说,那就倒田里去肥田。南华说,不如捐献,继续为医学作贡献!我说,不敢!现在的一些医学生无德,会把我当玩具扔。
出得大门,杨燕来与我俩和86级的师弟们作别,说:“中午的酒宴我不参加了,我来和你们告别。沈斌最快乐、最忙碌和最有意义的岁月都是和你们这些同学、学生一起度过的,你们今天来参加沈斌的葬礼,我深表感谢!……”我们纷纷口称“保重”,看着嫂夫人登车而去。
回望天寿园,黯然神伤,心里言道:斌兄啊,兄弟一生懒散,不愿走动,每天只囿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是兄弟命运不济呀。你是知道的。你在北京十余年,我只为出书来过一次。你生病了,本当我要来看你,只可惜你托言要回南昌,没让我在你生时来京见你最后一面。此次来京送行,恐怕也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聚吧,可能不会再来看你了。斌兄,我们相期来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