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神让我在沈斌将烧化前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他,使我与沈斌交往了近30年的情谊圆满地划上了句号。盖棺论定,沈斌也以一位成功人士的形象永远印留在他的亲友同窗心中。返程的火车中我半夜醒来,难以入睡,脑海中反复地整理着沈斌的事迹。
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与斌兄相交近30年,从相识到相知,虽有意见不同,有争吵,但基本没有隔阂,几十年如一日,始终肝胆相照,不可不说是难得。
深沉不外露是斌兄的主要特征,沉而不露的人很多,但沉而显深却不容易做到。初见沈斌是刚进江中之时,瘦削的面容上时带微笑,不常言语。带着初入大学的欣喜,使我见人便点头,接下来便是请教贵姓大名。沈斌带着浓重的南昌人发声的喉音说:我叫沈斌。以至于我和蒋琪争论,我说叫孙斌,他讲:瞎搞,他叫沈斌!
沈斌声音略带嘶哑的喉音,时有欲咳不欲咳的干咳。夜晚我俩顶头而睡,真是吃尽了苦头。入夜,在621寝室,斌兄强大的鼾声,施南华催眠的收音机声,形成大合唱,常常让我难以入睡。事必有根,事先难以预料,斌兄这两个特点可能就是他致命的薄弱环节。
沈斌原籍江苏人,有天生的干部气质,身材修长,脖子长,显得挺拔、精神,能言擅辨。别小看这一点,这就是自信心的表现。他勤于思考,深沉寡言,不太与人争辩,很少与人顶牛,性情随和,很得同学们的尊重。但我的感觉里他的精神世界里始终是个孤独者。心理上的孤独,不愿与人交流(当然他是很善于与人交流的),显现出了他的神秘感。
当年和斌兄共同研读尼克松的《领袖们》,书中说:一个领袖不同于公司的总经理,领袖的标志是有一群政治理想的追随者。而总经理则是管理者、维护者。斌兄有领袖的素质,他自己有远大的理想,有敏锐的眼光,他不仅如此,他能把自己的所思与下属沟通,使之成为一体,自然就形成了自己的追随人群;善于捉摸机遇,敢断敢立,又有总经理的管理才干。
一个人与人沟通不难,只要有共同语言便能做到,但要保持自己神秘却是关键,也不容易做到。斌兄在这方面却很成功。他从不说过分的话,当然不会去吹牛皮,言必有据,言必有信。言则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初入大学时,正是改革初年,斌兄随时能熟练地应用《毛选》中的语句作论据,不用查找,便能说出第几卷哪篇文章。以至于这在621寝室形成了习惯,尤其施南华喜欢问证据何在?有一次,我说建城市都选择靠近河流,交通方便,取水方便,大城市更是在几条大河的交汇处。南华又是问证据在哪里。沈斌正上床午休,他停下来说:这要什么证据,看看地图就知道。巴比伦在两河流域,印度在恒河流域,埃及在尼罗河流域。
这便是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不同之处,当是之时,武侠小说、琼瑶小说盛行,人人争阅,我却从没有见斌兄看过。因为别人看书是为了消遣,谁也不会去记第几卷第几篇了。斌兄看书却是为了有用。我与斌兄顶头而卧近四五年,他看的书我基本都看过。斌兄所读的书除专业书外,多是哲学、史学、人物传记、日语、世界语,有几本书肯定对他日后的事业是有作用的,便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刘伯承用兵录》,还有我在古旧书店买的《间书》。可见他的志向的远大。
沈斌在江西中医学院开始,成功常常伴随着他,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
我们中医8103班的同学从整体上来说都是心性极要强的,难免各人有各性,初始时帮派很多,向心力很弱,能到湾里去旅游全班人都走不到一块。二年级下学期,衷老黑解职以后,沈斌顺其自然地当上了团支部书记。斌兄的用人之道与众不同,支委干部丁奎、于俊辉都是热心肯干、待人真诚的人,虽然他们搞文娱、宣传不一定是他们的特长,却能团结同学一起办事。沈斌与班长熊永强,班干朱志林、谌莉媚、王静等关系本来就不错。加上我们621寝室几位都是上得了档次的业余爱好的高手,有关音乐、书、画的事儿内部就能解决。更有利的是当时斌兄已是学生会副主席,上层关系很好。于是乎,班上的工作就很顺利的开展起来了,迅速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荣誉。
当然,班上的工作能开展并不是个人的成就,应该说是集体努力的结果。当年的同学们都很讲一个“面子”,但在集体利益面前,我班的同学就能放下面子。纪念“129”的咨询活动,根据沈斌委托丁奎、于俊辉、蒋琪几位干部就听从我这小老百姓指挥。次年“红五月”,“下了岗”的衷老黑也挥动他一手好字,连夜加班给班上赶写宣传品。8103班的集体荣誉感比别的班级强,责任心强,也是公认的。8103有自己的班歌,干部工作突出,入党的人最多,留校人数占了全年级一半。你说是沈斌领导得好,还是班上同学素质好呢?我认为两方面都好。大家聚到一起是偶然,就同如王静会跳新疆舞又分到我班上来是偶然。但全班被学院“请客”上了一趟云山却是必然。没有沈斌的领导,就组织不起那么大规模的宣传活动,有了沈斌的才智,才有了这个必然。
之后,沈斌当选学生会主席,参加全省大学学联,江中取代江医选上了五个常委之一,沈斌也功不可没。
斌兄性格沉稳,他很坚守他的原则,从来不弄险。记得当初83中药班唐潭江等办了一份《三七报》期刊,有点影响。身为学生会主席的沈斌也想办报,那一天陈至明来寝室闲聊,大家一聊起办报都热血沸腾。但当时各大城市的大学中的各种思潮涌动,上级对学生办报都持保留态度。我们的稿件都收集得差不多了,沈斌却反对办报了。原因是学业紧张,没有精力;其次是学生工作部、院团委都不支持办报。沈斌说不干就不干了,那怕我们极力反对。陈至明是急性子,拉上我就单独连夜干了起来。至明取报名叫《闪光报》,署名“团委、学生会编”,致读者说:“本报宗旨,主要是通过正面的宣传报道,对广大青年进行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云云。还引用陈毅老总的话:“我们如果没有理想,我们的头脑将陷于昏沉;……”这份报纸只出了一期,也没有年月日,我现还保留了一份残破的报纸。这份报纸上有彭勃的散文《愿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陈至明的《友爱之花》,张杜(应该是杜少辉和谁)的征求意见的文稿《我的想法》。钢板油墨是沈斌提供的,版面设计、插图是我干的,文字不记得是谁刻的,很像是施南华的字。至明和我论智谋勇气也是双全的,但都是一时之勇,而沈斌始终是理性胜于感性。只有理性智谋才能称之为谋略或韬略。
沈斌不冒险并不代表他没有冒险的精神,这只是他的策略。老黑的冒险总是自己冲锋在前,比如组织同学到梅岭春游,比如全班在八一公园划船。沈斌则不同,吃不准的事情他从来不亲自挂帅,比如办报,《闪光报》的办报方针他与陈至明商量得差不多了,连主题文章都是以学生会名义发表的《像张海迪那样》。又比如纪念“129”运动,当时中央是反对大学生上街游行的,但上街搞科普咨询行不行,谁都吃不准。但我和沈斌事先是经过仔细策划的,宣传画是我画的,讲解是我临场发挥的。这些事当时颇有微言,以后我也思考过,觉得有道理。当年各年级各班的干部不是没才干,要么超前行动被免了职,要么什么事都干不了。你想自古以来主帅能随便涉险吗,否则要先锋将干吗?况且思想解放之初,一切都可能被看成是异动,学院和老师也吃不准,需要一个人去做,另一个人在旁解释和疏导。沈斌能领导全班有所作为与这个策略是有关的。我常常想,很多事没有沈斌的引导和帮助,还真不容易成功;同样,沈斌没有我们这些同学的努力他也没有日后的成功。虽说是同学不同命,但这一生中同学们不都是相互搀扶着走过来的吗?沈斌和我是铁哥们,是因为他知道我虽有些能力,却是个没有政治理想的人。
斌兄在生活上也是极有品位的人,他很早就很会炒菜,这在他讲我们到他家做客和实习的时候得到充分体现。他很喜欢探险和旅游。大一下学期继老黑组织同学上梅岭春游以后,他与熊永强也组织了一批同学上梅岭。八三年四月份我们军训,他特意借了两杆汽枪带去。当然,这两杆枪他一枪也没放,都由我和陈至明承包了,不过一只鸟也没打着,湾里这一带的鸟可能被枪打多了,我们一举枪,它们准飞跑了。
实习前,我们:沈斌、陈至明、蒋琪、何玉信、彭勃六位趁“五一”上了刚刚开发的三清山。这次上山匆匆,下山忙忙,三清山被云遮雾罩,上下温差极大,让我们领略了原生态的丰富和美丽(详见拙作《夜下三清山》)。回程中途又去了弋阳龟峰,因回程没车,我们又演绎了骗上拖拉机,夜逃火车票的把戏。
在景德镇,我有幸和斌兄在一块实习,我们一起钻朱仙洞,爬大游山,何其快乐!就在今年春节期间,斌兄发信息给我,仍表达了他对景德镇的怀念之情,希望在有生之年故地重游的心情。尽管他很想深入自然,但他总是很自律,实习的医院不让同学们外出旅游,他就不敢和我们去黄山旅游,而是选在实习结束领着几位同学去了黄山。
毕业以后,我与斌兄时有通讯往来。1993年应他的邀请去了青岛参加“血液流变学与微循环学术会议”,主要负责从客户的角度促销他生产的“微循环诊断治疗仪”。当时他父亲说:南昌没有人,非要到景德镇叫人去?他解释说:这个同学与我联手搞过很多活动,配合比较好。但这次我并没发挥多大作用。
也就是在青岛,斌兄向我吐露了心声:想弄一个实体,把我、至明、丁奎、俊辉、南华等同学拢在旗下,一起闯天下。九十年代中期,斌兄几度邀我加入他的公司,都因祖母年迈、岳父和妻子生病未能成行。1997年9月11日接到斌兄电话,让我速往湖南集训加入他属于卫生部中医管理局的药物科研推广实体。此时我因医院不景气刚刚接手一个诊所三天,从此失去了与斌兄合作的最后机会。
时光流转到本世纪初,我陪女儿参加全国中小学生电脑制作江西赛区决赛,适逢斌兄与陈至明回赣,我便住在至明家中。在酒席上,斌兄对至明说:当年红军连续作战,没有吃的,但肯定是能睡,倒下去就睡着了。我们不是一样的,不是一倒下去就能困,哪里吃得消!至明说:你不要管得太多了,哪有什里事都能像你想象的做得那么圆满的!该放手的时候还得放手。我从他们的言谈中体会到了他们打拼的很累很辛苦。
2005年5月间,也是北京柳絮飘飞的日子,我为了出版《中医证候学》来到了北京找刘建青。此时斌兄医药科研推广的公司已没搞了,专心经营中法文化交流的事业,此时已有一定的规模,在市中心的东直门买了写字楼和公寓。晚间斌兄宴请了我和衷老黑(他时任海王集团华北地区总经理),请来作陪的有刘建青、82级的梅智胜、83级的管飞。席间我笑道:这是当年江中四大学生社团领导人的20周年大聚会。可不是吗?1984年,衷老黑首先发起成立了学生集邮协会任会长,后由管飞继任会长。第二个社团——书法协会成立,老黑也是常务理事。第三个社团便是管飞称之为法×功的江中最大的社团——医学辩证法学会,我和梅智胜都是副会长,我还兼秘书长、学术处长,管飞是理事兼组织处长。沈斌是院世界语学会创始人。真是光阴荏苒,人是物非,感慨万千!
就在这次相聚的时候,我发现以前和斌兄一起打拼的陈至明等四班的同学都不在了,我便问起,他只是说:都走了。问起原因,他只是笑笑。在临回赣的火车上,我给沈斌发信息告别,附带说了至明是我们从学院就在一起共事的挚友,有什么事大家一定要谈开了,有可能还望继续合作。06年我们毕业20周年聚会,我没有见到至明,斌兄的出场也很低调。我至今仍不知道里面的缘由。
斌兄是很善于与人沟通的,但他极自负,他有很多事就是不愿意与人表白,很多事压在心里,这对日后人们对他的误解和他的健康都是极其不利的。
愿斌兄到了天国不要再这么深沉,不要再这么劳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