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手编织小康之家
安身立命,说的是生活有所着落,精神有所寄托。
新房的落成,不仅改善了安身的居所,也奠定了立命的基础,改变了在父辈中的弱势地位,昭示着董老幺一家的崛起。这一切固然有父亲的努力,但更多的是母亲的功劳,是母亲一颗不甘人后的刚毅性格、任劳任怨的精神、不屈不挠的勇气造就的。
借用一句政治术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母亲呕心沥血地织布,提升了我们家庭的地位,也改善了生存环境。
那里的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人们从农业社里分得棉花后,先纺成棉线,然后加工织成布匹,再将白坏布染成黑色或湛蓝,然后裁剪缝成衣服。相对来说,纺线的工具简单,操作也不复杂,所以家家户户的女人都能纺线。但织布的设施较多,工艺复杂,有较严格的操作技巧。所以,方圆几十里,能让众人满意的织布者寥若晨星。我母亲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她的美誉远播,以至五六十里外的人都慕名求织。
将线织成布,先要将纱线上浆,用浆多少、浆纱时间长短,涉及到布的平整度和柔软性,所以母亲凭藉握有的浆纱诀窍,以致织布技艺远播他乡。加工织布的交易规则,是一斤纱线兑换一斤布匹。由于上浆时浆料增加了重量,织成约五六十公分宽、十五米长的一匹布,可赚二两左右棉线;此外,织一匹布还另收3元左右的加工费。
缺衣少食的岁月,除全国性的自然灾害之年外,我们家可以说是丰衣足食。
可在这丰衣足食的背后,我永远忘不了在吱吱哑哑织布机上忙碌不停的母亲,以及她那穿梭引线的双手……
织一匹布的其他工艺程序的劳作且不说,仅就上机织布的过程来讲,每织一梭,必须双脚踩动织机以牵动经线;同时,双手推起10多斤重的机头,左手迅即将装着纬线的织梭投向右侧,右手必须立即接住。这样手足并用,灵巧配合完成一根纬线的穿梭编织。如此循环往复,我初略计算,织一匹布要这样周而复始4000次左右,倾注和凝结着何等的体力与脑力!
为了维持和改善一家人的生活,母亲白天与其他社员一样出工劳动,收工回家后先操持一家人的吃喝,然后再专注织布。那时,父亲和兄妹可以做些诸如用纺车倒线等辅助性活计,但织布是不能替代帮忙的。盛夏,我们可以到屋外乘凉,母亲却坐在织机上穿梭;隆冬,我们可以坐在火垅旁烤火取暖,母亲则只能忙碌着引线织布。终生难忘的是,我不知多少次的夜半三更醒来,母亲还夜以继日地在织布机上左穿右引忙活着。一盏如豆的煤油灯,将她随织机而规律移动的身影,写就在墙壁地上;随即传出的织机声,和着她的专注与痴情,犹如弹奏着低沉而又永远没有曲终的乐章……
“早点睡吧!”每当此时,我总是泪眼汪汪,心里着实一阵阵酸楚、发痛。但我尚未成熟的膊膀难以为她分担重负,一颗赤诚的关爱之心,只能换作这句劝慰。
“啊,我晓得了!”母亲总是不经意地回答。
由于过度操劳,母亲常感觉心口(胃)隐隐作疼。严重的时候,抿一口酒借以麻痹肠胃,缓解不适,继续着那没完没了的梭织。
时至今日,母亲操作织布机的律动声音,似那拍岸的惊涛,不时回荡在我的脑海,冲撞着我的心灵,进而剧烈地震撼着我。这种震撼,是那样的裂肺,那样的揪心,那样的不能自已!
有人把父亲比作“拉车的牛”,我的母亲则是不惧艰辛、任劳任怨、持之以恒、长期跋涉于沙尘、荒野的骆驼!
有位哲人说过,骆驼有两种精神:一是相信沙漠的那边是绿洲;二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希望的绿洲。
是啊,骆驼总是默默地抬起嶙峋的身躯,踏入无边无际、黄尘滚滚、阴风怒号、寒暑难奈、生灵尽罄的大漠,驮负着重物缓缓地远足。它们身上透出了一种无畏、一种坚韧、一种踏实、一种气概;没有恐惧、没有厌倦、没有躁动,也没有委屈、没有怨恨、没有回头,它们稳稳健健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前方,走向绿洲,走向希望。?
母亲的骆驼精神,载负着我们一家改变困境,逐步走向殷实,走向自尊与自信,成为周边众人羡慕的小富之家。
“去,到刘集街上割几斤肉回来。”每当我们嚷着想吃新鲜肉的时候,母亲总是笑嘻嘻地掏钱。要知道,当时的农家只有杀年猪时才有猪肉吃,能享受这种生活,不能不说令人嘴馋心羡。
“想不想换一床机织蚊帐?”母亲问父亲和我。那时用的蚊帐都是土织机织的,线粗线密,通透性差。纺纱厂机器织造的蚊帐不仅线细网眼大,还很美观。
“当然想啊!”我抢着说。父亲则以笑代答。
“那就买二床吧”。一床蚊帐相当于织五六匹布的加工费,母亲出手够大方的。
我们在当地开创了用机织蚊帐的先河。
武镇有小武汉之称,引导着农村生活潮流。1965年我在武镇上中学后,苦尽甘来的母亲也算得上是个追赶时尚的享乐派,想着法子改善和提升生活质量。当许多人还在用皂角和草木灰洗衣服时,母亲不知在哪听到洗衣粉之说,要我到武镇去打听。我从学校返家时给买回两袋洗衣粉,母亲眉笑眼开地试用时,邻居都来观摩,只见把洗衣粉撒进泡衣服的盆子里,揉搓一会衣服就就洗干净了。看着这神奇的东西,人们你要一点,他拿一撮,母亲笑呵呵地“施舍”着,在声声赞美中分享着这一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