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父 亲
很多的时候想写一点关于父亲的文字,每次回老家,看到父亲,心中总会有很多的感慨,我感叹岁月对一个人如此的改变和磨蚀,我逐渐感到尽管我想拼命抓住父亲让他不再变老,但还是阻止不了,这种发自肺腑的感受也许只有我自己才能知晓。
我的父亲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他曾经是中国千千万万退役军人以及工人阶级中的一员。岁月流逝,尽管现在的物质生活已经极大的丰富和改善,但现年七十三岁的他还是舍不得花钱,早上到面摊还是最便宜的五元一碗干挑面,舍不得添新衣服,总说衣服够穿了,对饭菜要求也不高,有口吃的就可以了。因为患有脑梗、冠心病、听力不好、抑郁、焦虑等疾病,走路有点颤颤巍巍,精神、思维也大不如从前,脾气虽然还留有一点年轻时的倔强和暴躁,但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次看到他这样,我想他也许真的是累了,真的是想好好休息了。
父亲一九四六年出生农村,那是一个物质极度贫乏的时代,农村更可想而知,父亲排行第二,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与最小的弟弟相差了近二十四岁。父亲勉强小学毕业就早早务农,1965年,父亲正当年轻,年龄也合适,政治更是合格,这时有了一次可以入伍的机会,其实父亲有耳疾体检应该是不合格的,但也许是上天的眷顾,体检没有查出来,入伍后父亲当了一名工程兵,在江宁汤山开挖隧道,可以想象在坑道里是灰尘、劳动强度之大,但那个年代吃苦对父亲来讲真算不了什么,相比在农村种地,对父亲来讲可以穿上让人羡慕的军装,还有部队免费的伙食,而且部队的伙食总比在农村要好些,最起码可以管饱,那年头每顿可以吃个饱饭也是很幸福的事情。三年的兵役,父亲没有立功,也没有入党,拿着一本退伍证回到了老家。或许是命运的又一次眷顾,父亲退伍不久就被安排进了印刷厂,当时也算是县城里比较好的轻工业单位,很多领导的子女都想进去。父亲的工作岗位是切纸工,需要把那个本子或是纸张压紧再用刀切齐,是需要一把力气的,后来调到业务科,还能经常出差,跑过像山东、安徽很多地方,这也是现在父亲讲起来非常自豪的一段时光。九十年代中期,在中国企业改革的浪潮中,这样一个小厂也倒闭了,于是父亲被买断工龄成为了中国千千万万下岗工人的一员。没有了工作后的父亲没有怨言也没有闲着,记得那年下岗后,由于一时找不到事情做,当时家门口有个浴室,他就跑到里面做搓澡工,非常的辛苦。再后来就和母亲商量做点小生意,于是就卖起了蒸饭,印象中父母四点就起床做蒸饭,然后用小推车拉到县城车站去卖,那时连个电瓶车都没有,完全靠人推着车,一步一步,一个蒸饭一元五角,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小小的蒸饭支撑起了一个家,供我上学,父母坚持诚信经营,虽说车站过路客多,但从不缺斤少两。记忆中那时的父亲精力充沛,瘦小但精干,虽然每天很辛苦,但他总是说幸亏做点小生意,最起码可以供我读书,可以维持一家的生活,内心是很满足的。
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是在童年时代,记得我小学三年级之前住在农村,父亲在县城工作不常回来,那时家里养了一只土黄狗,非常乖顺听话,有的时候就像是知道父亲要回来了,就到门口不远的那个塘梗上去等,等到了父亲然后一路欢快的回来。那个时候虽然物质贫乏,想吃一顿肉或者一个肉包都是奢望,但那时的天很蔚蓝,水很清澈,人也很单纯和善良。我和小叔在山上放牛在水沟捉鱼,童年的时光是快乐的。
印象中我是七岁和母亲作为家属到了县城,虽然还是农民的身份,但从此也就告别了农村。其实到了县城还是很苦,刚开始只有父亲单位分的半间房子,家里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吃饭都是围在那个木制脚盆上面。父亲在印刷厂做切纸工,母亲起先是到建筑工地做小工,抬楼板和砂浆,干着和男人一样的活,后来到父亲的印刷厂做家属工,直至后来父亲所在工厂倒闭下岗。这期间,我也从小学四年级上到了初中到高中直到十八岁那年考取学校离开了县城。回忆起这段日子是心酸的,但我为父亲的坚强而感动,因为制作蒸饭买不起煤球,只有用木材烧火,父亲就到处寻找那种废弃木材,回来之后再用刀劈成小块,有时候鼻子里全是灰尘。那时父亲告诉我,只有读书才有出路,为此文化程度不高的父亲经常检查我作业看打的是√还是×,以此来做简单的判断,并且经常问老师我的学习情况。一九八八年的九月十七日我收到了江苏省司法学校的录取通知,父亲非常开心,记得到老家农村去办理农转非户口,父亲只要碰到人都会自豪的说,我的儿子考取学校从此吃公家粮了。我想那也许是父亲一生之中最为开心和高兴的时候吧。
父亲在部队的时候通过介绍认识了母亲,确定关系后,母亲到部队探望,那个时候交通不便,听母亲说是一路走一路问到了部队。年轻的时候,母亲个子比父亲高,长得也很好,父亲每每说起这些是很自豪的。父亲曾经说过其实他有两次改变一生命运的机会,一次是退伍不久,当时县公安局想要调他,但父亲真的是太纯朴了,他以文化程度不高婉拒了,如果父亲知道当时到了公安局现在是公务员穿制服是警察工资待遇好说什么也要去的,但机会一旦错过也就失去了。还有一次是当时在栖霞的南京炼油厂想调他过去,他又一次以离家太远两地分居拒绝了,不然现在也是中石化的退休职工了。那时的父亲在印刷厂干着切纸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拿着微薄的工资。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也许这就是命吧!
印象中父亲在五十岁左右得过一次胃出血,出院后精神就不是太好,时常感到焦虑和恐惧,为此又专门带他到南京脑科医院去治疗,这之后就进入了长期服药阶段一直至今,并且一旦停药各种不适症状接踵而来。这些年来一直是母亲照顾着日常起居,父亲非常依赖母亲,只要母亲不在就打电话找,母亲也没办法,尽管口中时长抱怨,但到饭点还是去做饭,衣服脏了还是去洗。有时我也大声说过父亲,但或许这种精神疾病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最近的这几年,我越发觉得父亲真的老了,即使是到亲戚家里,也是静静的坐在那儿,任凭旁边的人在说话。我想他的内心是孤寂的,他是需要有人与他交流的,而我虽然知道但却没有做到,作为儿子的我由于工作的原因也只是周末回去看看,由于父亲耳朵听力不好,给交流带来困难,我和他之间交流很少,也简单的认为只要给他物质上的关心就可以了,每每想起这些,实际心中很是愧疚。父亲越来越苍老,已经不能一个人到浴室洗澡,洗过澡坐在那里穿衣服都很吃力,我害怕父亲真的会有一天离开我,从此回家再也见不到他。我也经常想象当我到了父亲的年纪会是什么样。以前我不相信命,现在我有点信了,人的一生漫长又短暂,人活在这个世上,是靠什么来支撑,靠信念还是靠自己的儿女?在思想上精神上我想我与父亲是有代沟的,或许他不知道他的儿子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比他幸运的是我还有摇滚乐,还有一份不错的薪水,我看的更多,知道的更多,感悟更多,始终关注社会,保持思考。但现在的我也能从心里理解他们这一代人的感受,由于受文化程度的限制,小时候生活艰辛,加上经历文化大革命、三年自然灾害等等,他们所经历的苦难比我们这一代多得多。
上面的这些文字一直是想起来空闲的时候就写一些,也只是关于父亲的一些片段和回忆,朱自清有一篇写父亲的文章叫背影,此刻我又想起那年到南京上学,父亲挑着担子跟在我的身后以及之后每次回家父亲的叮嘱,可伶天下父母心。岁月匆匆,愿父亲在今后的日子里身体会好些,精神会好些。其它的,都留给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