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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钊
1938-11-19 ~ 2024-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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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父亲
黄洪莲  2024/7/22 16:15:00  浏览:91

一九三八年,父亲生于战乱之时,一出生就被家人抱着东躲西藏,躲避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乳名“逃生”,就是记录了那段历史。日本投降后,爷爷在一片废墟中重建他的染坊。父亲说他小时候经常帮着爷爷接待染坊的顾客:客人来了,他就端上早已准备好的温水,让客人洗脸洗手,捧上毛巾,然后端茶倒水。他大概那个时候就养成待人接物的好习惯。在以后的人生中,他一直身体力行。他尊重每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他的老师学生,还是上门讨饭的乞丐,他都会一视同仁,以礼相待。我想父亲骨子里那种优雅和绅士风度,大概是从那个时侯就开始慢慢养成的吧。 

父亲上过私塾,中学考入荆州中学住校。那个时候爷爷的染坊已经被没收了,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加上自然灾害,生活可谓是雪上加霜。没有伙食费,父亲就打零工挣钱,给人刻过钢板,做过苦力,即便如此,还是经常吃不饱饭。父亲当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堂的伙食常常就是稀饭,他形容说有时候要在稀饭里搅上好几下也舀不到几粒米上来。实在饿的不行了,他只好卖了棉袄换米充饥。有一年冬天,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步行从荆州到峰口,在半路遇到为他四处借钱的爷爷。后来家里好不容易筹到钱,加上他自己打零工挣的钱,他坚持完成了学业。中学时期他一直成绩优异,在同期的同学中名列前茅。 

一九五八年,父亲被学校保送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土木建筑工程师。后来老家政审他的家庭成分定为“资本家”,档案上被盖上”该生不予录取重点院校“的戳。做为“资本家”的后代,他无缘进入土木工程这个对社会主义建设关键的行业,但做为可以被改造的对象,父亲被分到华中师范大学,开启了他的“臭老九”的学习和职业生涯。父亲大学时一直努力学习。当时的中国还和苏联老大哥交好,学校的图书馆里也有成套的俄语书籍。父亲说他自修俄语,把学校图书馆的俄语数学书籍都读遍了,从中学到很多独特的解题和思维方法,为他后来的教学生涯奠定了扎实的基础。父亲曾经还想教我学俄语,给我买了本俄语初级教程,我学了几天,觉得没什么用就放弃了,至今只记得“灯”的俄语发音,那又卷又弹的发音,父亲教了我好久我才学会。

 一九六二年,父亲大学毕业,由于家庭成分“资本家”的影响,毕业分配无缘大城市或“重要岗位”。父亲被分配到曹市,后来又被下放到关神庙。 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在那个鼓吹知识反动,人云亦云的年代,他始终坚信:“用知识教育下一代,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他在破败的寺庙里临时搭建教室给学生上课, 没有教科书,就自己刻钢板,自己手动印刷制成简易的课本。 那时候学生家长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每天辛苦劳作,觉得学知识没什么用,还不如让孩子劳动挣公分实惠。爸爸就一家家走访,不厌其烦地劝说他们让孩子上学。我长大后曾听妈妈说,爸爸大学毕业分配到曹市,每月工资五十元加上妈妈的工资在当时当地绝对算是高工资了,他们自己的花销很少,但基本上没有存过什么钱。 爸爸把每个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孩子们没有雨鞋,或衣服破了,他都会记在心上,赶集或去供销社时给他们买上他们需要的东西。 学生们有什么困难,他更是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一九七七年中国文化大革命结束,中断了十一年的全国高考制度得到恢复,高考首次招收大学生。为了帮助学生备战高考,爸爸每天熬夜精心备课,由于来听讲的学生太多,他在大操场给考生们讲题答题。那年他的学生们数学考的特别好,很多学生都考上了大学,从此走出乡村,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成为时代的弄潮儿。我想正是爸爸的远见卓识,改变了他很多学生们的命运!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忙于工作, 即使是教授同样的内容,他每次都会认真备课,力求用最简单通俗的语言来解读复杂的公式。他常常用方言编成打油诗,用轻松愉快的方式让学生记住繁琐的公式。对他而言,数学课不是枯燥无味的,而应该是生动有趣的。父亲的打油诗,我想他的学生们至今还耳熟能详。 

父亲宽厚仁慈,对待学生更是如此。他在教书的同时,从未忘记他“育人”的使命,培养教导学生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有的学生一时冲动或糊涂做了错事,被学校开除,他也决不放弃,引导他们走到正道上来。父亲的一个学生曾对我说过,在他的人生逆境时我父母给予他的关心和帮助,他永远感恩并且铭记在心!

父亲是名光荣的人民老师,他的一生都在诠释着传道授业解惑的使命。父亲后来被评为省特级教师,当属实至名归! 

父亲不仅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他也是我们家里的顶梁柱! 他是一位好丈夫,妈妈生病多年,他总是无微不至地照料,妈妈到什么点该吃什么药了,他总是记得一清二楚,而当时他自己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他也是一位好女婿,外婆在世时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我记忆中爸爸非常敬重外婆,对她说话轻言慢语,总说是外婆把我们四个抚养长大,让我们长大后一定要孝顺外婆。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一家七口人挤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小小的屋子虽然拥挤,但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是一个好父亲,回到家里总是笑眯眯的,不厌其烦听我们叽叽咋咋,吵吵闹闹。晚上一定会叮嘱我们要认真刷牙。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没有澡堂,爸爸就从井里打水,烧热,然后给我们四个小孩一个一个地洗头发。我们几个互不相让,抢着想要第一个洗。他就耐心地给我们定规矩,给我们讲孔融让梨的故事,让我们兄弟姐妹间懂得礼让。 

记得十岁那年,一天晚上我牙疼,又哭又闹,把全家都从睡梦中吵醒了,弟弟妹妹们也跟着哭起来。那时候爸爸妈妈工作都很辛苦,晚上还要批改学生们的作业,刚刚睡下就被我吵醒。牙医诊所晚上又不开门,最早我们也要等到第二天一早才能看医生。父亲就教我要学会忍耐,多为他人着想。我至今记忆犹新,并且在我后来的人生里也是这样躬行实践的。 

父亲一直抽烟,妈妈和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劝他戒烟都碰过壁。他总是说年轻时熬夜养成的习惯,难得改。 我印象中这辈子他自己主动就戒过一次烟,那是在我十四岁那年,他戒了一个月的烟,省下钱给我买了一套十七本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希望我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学会自己主动学习和解决问题。这件事对我一生影响重大,直到现在我一直享受这种积极主动的学习。爸爸常说我是弟妹们的领头羊,我学得好行得正,弟妹们也会跟着效仿的。 

一九八六年高考,我成绩不错,第一志愿报了复旦大学。父亲得知后跟我谈话,说我们姐弟四人在四到五年的时间里都要陆续上大学,家里负担比较重,希望我填报提前录取免学费的军校。我记得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哭了,最后还是听了父亲的话去上了军医大学。其实后来我都释然了,但父亲一直记着,跟我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总说委屈我了,为了家庭牺牲自己的志愿。看着我每次寒暑假回去都穿着军装,父亲就说女孩子青春年华还是要打扮打扮,还叮嘱妈妈给我买漂亮的衣服裙子。写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泪流满面,爸爸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谢谢你给我们的爱,今生今世难忘怀! 

父亲关心时事,新闻联播和凤凰卫视的海峡两岸是每天必看的节目。他的愿望是有生之年看到大陆和台湾统一,虽然未能如愿,但他一直关注着。父亲晚年迷上微信,手机不离手,随时关注他的学生们和朋友们,并且每天认真作诗一首,点评时事分享给家人和朋友们。我们点赞他时,他总是谦虚地说:严格讲,我写的不能算诗,平仄都不对的,最多只能算是打油诗。过后他又乐此不疲,直到临终前几天,实在没有劲阅读和打字时才放弃。父亲晚年自学弹奏电子琴,在手机上搜乐谱,手抄下来,尔后在电子琴上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弹出来。我们打电话回去,他就兴奋地告诉我们他又学会了什么曲子,有时还会弹给我们听。我们也真心为他高兴,为他如此热爱生活而感动! 

一年多前,父亲被诊断肺癌晚期。去年十一月我和大妹从美国回去看望,度过了和父亲相处最珍贵的一个月。他一直乐观开朗,积极配合各种治疗,曾经坚信自己能活到九十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饱受病痛的折磨。感谢弟弟妹妹小虎,还有王师傅的悉心照料! 

父亲一生坎坷,致力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培养我们子女四人,全都自食其力。父亲的一生无疑是成功的。他的慈祥厚德,恩泽长流,他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永驻吾心! 

天堂没有病痛,愿父亲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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