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1944年出生于东北,是家中的老大。那些年国内颇为动荡,父亲的童年也算得上颠沛流离:年幼的时候就随家人离开东北前往北京,一段时间后又南下避乱,最后才在武汉定居。可叹的是,一家人安稳了没几年,祖父就去世了。那时候父亲才十多岁,家里还有好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成长的艰辛可想而知。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他勤奋好学,坚持念书,自己考上了大学,在那个年代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可命运有时却对人太过苛刻,父亲没能通过入学体检,这里面也应有他少年时期生活过于艰辛的缘故,最终只能与大学失之交臂。但他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依旧努力生活,积极向上。几经周折之后,父亲投身于教育工作,成为了一位老师,并通过自学考取了大专文凭。因为种种原因,他一直都是单身,直到经人介绍与我母亲相识。
我母亲1947年出生,在武汉长大。外祖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中孩子又比较多,作为长女,母亲很自然地从小帮忙操持家务,照顾弟妹。现在想想,这样的成长经历应该也影响了母亲今后的人生。母亲从卫校毕业后,顺利成为了医生,并且因为一直以来良好的表现,成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了一位光荣的共产党员。然而,因为忙于工作和照顾家人,母亲的个人问题一直被耽误了,直到与我父亲相识结婚。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已经40岁了,母亲也已经37岁,简直是过于典型的晚婚晚育,母亲更是为我的出生担负了太多风险。我年幼时,母亲在丹水池医院上班,离家太远,因此申请调回较近的中心城区医院工作,她本来可以调去工作前景更好的大医院,最后却选择了离家最近的朝阳医院。在我们的家庭中,母亲一直都是默默付出的那个人。
我们家里,父亲是老师,母亲是医生,我小时候常常听人夸赞这是最佳的组合。老师和医生到底是不是最佳组合我不清楚,但事实证明我的父亲和母亲确实是最好的人生伴侣。我父亲一直有一种无论做什么都要努力做到最好的精神,在我上小学时,没多少人重视环保,更别提环保教育和自然生态教育了。然而,我父亲却凭着一股执着,在江汉区教委科技电教站工作时大力推动环保和自然教育,在当时的武汉乃至湖北,这都算是独一份的。在我的成长中,他也很注重这方面的教育。我记忆里的小学暑假,同学们要么上兴趣班培训班,要么在家里玩,而我却去参加亲近大自然的夏令营,跑过野地,趟过小溪,爬上山头,身上沾着泥巴蹦蹦跳跳,最后带着一身晒黑的皮意犹未尽地回家,这些都是我永不褪色的珍贵回忆。也许现在看来这样的经历没什么特别的,但在将近三十年前的那个时代,城市里的孩子们却很难有这样的机会。父亲的努力让更多的孩子们能够有机会亲近自然、了解自然,从而在他们心中种下保护自然的种子,现在想来,是十分可贵的。这三十年来,父亲将他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自然环境教育事业上,家中的一切都是母亲在操持。母亲的身体也一直不太好,甚至还办理了提前病退,然而她还要操持我们的生活,照顾常年卧床的祖母,注意节俭家里的开支,在背后默默支持着父亲的工作,从来没让他为家里的琐事操过心。
父亲退休之后的这些年,随着国家越来越注重环境保护和自然生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身于自然环境教育相关事业,作为这方面的先行者,父亲接到了很多咨询和求助。看到多年来一直推动的事业有了这么好的发展,他更加积极地投入到了工作中。正好我也已经上了大学不需要他多挂心,他干脆“放飞自我”了,写教材、培训、考察、组织活动小组……似乎比上班的时候还要忙碌。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家,全国各地到处跑,就连和家人相处的时候,他也经常随时随地想着工作。我参加工作之后不久请父母一起去泡温泉休假,回程的时候父亲突然要绕路去英山,说是那边有人请他指导工作,反正离得近正好过去看看;去厦门一起度假的时候他隔两个小时就要打电话跟人讨论工作;2016年全家去杭州游玩的时候更绝,呆了没两天他说有工作要忙直接自己走了!我很不高兴,母亲却跟我说:“算啦,他爱他的事业,让他去吧。”我当时听了就想:“爸你就是看我妈由着你是吧!”现在想来,确实是母亲一直纵容、支持着父亲啊!后来,父亲似乎也意识到了老把母亲一个人丢在家不好,条件合适的时候也会带着她一起外出,工作之余一起在当地游览,贵州、天目山、桂林等地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出去多了之后,母亲也似乎变得更开心了,还学会了玩微信、手机自拍。倒是我,杭州之后再没有跟他们一起出远门游玩过,现在时常觉得遗憾。
2019年年底,母亲因为天气变冷心脏不太舒服,听医生的建议住院一阵子,但临出院前突然发起烧来,后来诊断为病毒性肺炎。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几乎都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走了,她操劳一生,就最近几年才过得比较舒服,都还没享到什么福!在悲伤之余,父亲还要撑着操办母亲的后事,他对我说:“不要买菊花,菊花太素净了,这些花多好看啊,你妈肯定也喜欢。”最后我们买了白色和粉色的百合,的确很好看。他又跟我商量:“我们不想买墓地,我去联系看看能不能水葬,或者树葬也可以,回归自然最好,将来我去世了也要跟你妈一样。”我当时不愿意接这句话,没想到,不到十天,身体一向还不错的父亲就跟母亲一起走了!也许,他是太思念母亲了吧,现在终于还是在一起了。爸爸妈妈,不用挂心我们,我们将你们一起葬在了长江里,和母亲河融为了一体,每当经过江边时,你们就能和我们相见,好好保重,永远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