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的母亲，穿越一个世纪的细碎记忆（11）——
二六七妈说：只要牛吃得的，就搞着吃啊

原创 严强华 严肃作文 2018-08-19 15:58
 
（写在前面）年过半百，突然对风烛残年的父母，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梗概或每一处细节深感兴趣，有些无聊吧。但直觉，又觉得有价值。
中国的父母，大多觉得一生平凡之极，内敛和低调，即便偶尔讲，也甚少有关自己的生命经历。母亲生于民国十六年（1927年），虽未正规上学，不大主动聊天，谈兴却浓，说人状物也生动。较之官修史，老人的故事，是时代的真实印记，相对客观。其中也不乏文化密码。
父母总是要走的。听父亲母亲讲故事，要趁早。

一、朱儿大妈
朱儿大妈娘家屋的，在朱家大塆，在河那边。（这里所谓的河，其实是浠水县的西干渠）
朱儿大妈是接生的。你是她接的，你大哥是她接的。你姐是她的婆婆接的。你二哥是在浠水城关小学后头医院的接的，小五是黄州医院接的。
我严塆的，就是她婆媳两个接生。
朱儿大妈不在了后，塆里就冇得人接生的了。再生伢，接生的那怕都是查儿三妈。（那怕都是，方言，可能都是）
河那边还有一个接生的，比朱儿大妈小一点，叫查儿三妈，姓查。岗儿铺的，严光前家那个塆的。岗儿铺儿也有姓严的，但不是跟严塆一个生产队，我也不晓得是为什么。
后来是七队杨家营上的杨大才接生。他是医生，赤脚医生。
朱儿大妈的男人，我叫“嗝气大哥”，诨名叫“嗝气儿”，客客气气的，体体面面的。你叫“嗝气大伯”。名字忘记了，叫么事“才”，种田的。
这嗝气大伯，那时候在你亲奶她家里住着。
亲奶，是你爸认的干娘。亲爹死得早，亲爹比亲奶的年纪大好些。嗝气儿大哥冇在自家屋的住，冇跟朱儿大妈住。
朱儿大妈是婆媳两个住。
那时候解放了，怎么也没哪个管。有没有人说闲话呢，那不晓得，我们不管闲事。朱儿大妈看了两个女儿（看，方言，生养，抚养），大的叫云泉，细女儿冇看大。冇得儿。
细女儿病死的，长得几胖，编的诨名叫“地主儿”。
 

二、三年大饥荒
那几年严塆的冇饿死人。饿肚子那是都饿了，死人呢，是冇死。
南凉汪岗儿你杨家那个姨丈，就是你姨儿前头那个丈夫，爱初的老子，算饿死的。还有张家老屋你的张家大舅爹，算饿死的。

我塆的还好。
有时候呢，稻场保管屋的，搞点落生儿分，一家称一点、分一点。保管屋有点么事能吃的东西，就一家一户称一点分一点吃。好像除了落生儿，也冇得么事东西。
挖野菜吃。野菜也冇得些么事。槿榐柞（紫荆）的叶儿，杪儿；油树皮儿，搞碎，磨成粉子，做浆巴吃；观音柞儿，冇得几大棵的树儿，观音柞儿磨成粉子还能打豆腐，成块儿的。
观音土冇吃过。地菜菇儿吃过（地皮菜，地衣）。还吃过茼子禾儿、鸭脚板草儿，都是吃叶儿。
细糠儿也吃啊。细糠儿你二哥吃了，解不出手来，肚子痛几年啊。一解手肚子就痛得不得了。细糠儿吃了，伢怎么屙的出来撒？有时候屙一点在床上，细糠儿的杪儿还独到（竖着）。细糠儿吃了，伢肚子怎么会不痛呢？（细糠儿，稻谷轧米，谷壳粉碎，通过筛选，去粗留细，筛出来的碎糠）
细糠儿好像是搞到跟什么一起做饼吃，和面的时候，硬是和不拢去啊。一点米一点麦子也冇得，要是有米有灰面的话，做饼做粑不就和拢去了？（灰面，方言，面粉）

那不炒菜油也冇得？哪来的油哦。
那时冇得人看（看，方言，养，生养）鸡。把么事（什么）喂啊？人也冇得吃的。冇得哪个看鸡。
隔壁几个塆的，也冇听说过饿死人。
都是黄皮气色的人，饿到走不动路，走起路来，打乱蹿。
后来，雨平他妈、你叫七妈的说：“还则冇得门儿啊（还则，方言，现在，如今；门儿，办法，活路），老南呢，还则只有牛吃的草，就不闹（闹，方言，毒，药，害）人啊！只要牛吃得的，就搞到吃啊。”
她还叫我，实在冇得吃的，就“烧开水喝啊。”七妈，严塆的都叫她“二六七妈”，七妈的男人你叫七伯的，不晓得为么事叫“二六”。所以七妈就成了“二六七妈”。

好像冒听说浮肿、害大肚子病的。
何六五不是大肚子病死的。他那是害烂屁眼的病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