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的母亲，穿越一个世纪的细碎记忆——
莲香儿要是再来住院，我就去看一下。冇得好大个事

原创 严强华 严肃作文 2017-12-01 14:29

（写在前面）年过半百，突然对风烛残年的父母，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梗概或每一处细节深感兴趣，有些无聊吧。但直觉，又觉得有价值。
中国的父母，大多觉得一生平凡之极，内敛和低调，即便偶尔讲，也甚少有关自己的生命经历。母亲生于民国十六年（1927年），虽未正规上学，不大主动聊天，谈兴却浓，说人状物也生动。较之官修史，老人的故事，是时代的真实印记，相对客观。其中也不乏文化密码。
父母总是要走的。听父亲母亲讲故事，要趁早。

一
住南家独屋的时，有人欺负我父（爸爸），后来把家搬了。
六房的细爹（小爷爷），就是莲香儿的父。去贵州当国民党的兵，当了个细官，把他侄儿国杰、我叫四爷的带去部队守仓库。
这四爷出去时，屋里杂七杂八的一点家业，椅子、桌子、楼板，托五爹保管。五爹死后，交到五爷（叔）；五爷死后，五娘一个寡妇，不大正派，有外心，夜里把东西一点点地“渡”（偷）出去了，卖的卖，送人的送人，冇剩下些么事，再交到我父保管，一把堕到（推到、落到）我父头上了。
细爹、四爷当兵一起回来时，不晓得前因后果，见到东西少了好多，就命令四爷欺负我父，打我父。打的好狠。
其实呢，他两个多年没回来，回来住在我家屋里，塆下的人、亲戚朋友、家门都来看，我父舍己（大方、舍得），吃饭烧茶，都是我家的招呼。我娘炒花生，自己种的，过（用）箩筐装，一满楼的柴把子，烧的没剩下几多。
四爷下手狠，还有一个原因。
四爷本来在屋里有个童养媳，四爷去贵州守仓库时，童养媳跟人家跑了。四爷就等于没有家，回来也一直住在我家。这童养媳作风不好，我父对她没有好脸色，她就害人，跟人说是被我父卖了的。这是几大的罪哦？也叼嘴儿（挑拨），叫四爷打我父。
认为把他老婆卖了，又把细爹的东西搞没了，四爷下手就狠。拿舂碓的碓撑，栗树做的，用铁丝一缠，打我父。其实是恩将仇报。四爷娘老子（父母）死的早，一直是我爹我奶、他叫二爷二妈的养大的。

 
二
南凉祖上最大的女老头儿，男人死后，改嫁，一婚二婚都是嫁给姓南的，为了区别，叫大南小南，南家湾就也叫“大南”。后来修谱，就合一起了，不再分大南小南。
在独屋过不开日子了。老房子也湮了（破了），白蚁把门柱子吃了。没有解（办法），我父就出来了，蹁脱（躲避）了。
先在韩家祠堂住，再搬到朱家染铺。朱家染铺在一个小山脚下，旁边有一口塘，叫“五鬼塘”。买的是旧屋，托亲家帮着谋的。两间房，进门一个茶厅，做厨房。正是困境的时候，没有钱，旧屋，也没修一下。
最后搬到朱家染铺边上的高潮大队时，还有个菜园子留在朱家染铺那里。

 
三
四爷的那个童养媳，是跑到压榨铺樊石匠屋里去了，把她的家具也都挑去了。四爷不在家时，她在独屋还生了个儿子，叫金生，也带去压榨铺了。
大爹（大爷爷）说金生这个伢，叫“马虎儿”，是哪个的，晓得，不好说。不是四爷的，也不是樊石匠的。
说是一个被人编做“狗屎”的男人。南家湾的，叫南仲X（姑隐其名）。
那个童养媳，被人编做“线儿豁”，诨名。我们那儿叫闪电，叫“掣豁”，“线儿豁”就是眉眼活掣，像天上一条细线放电，又快又亮。嫁到樊石匠后，没生育，活了九十多岁。我在独屋住的时候，叫她杨细姑，长得秀秀气气，白白净净的，平脸，笑漾儿人。怕是民国四年生的。
带去的儿子金生，黑皮，还是个“扭头儿”，头老是晃动。后来找了个好媳妇，又贤惠，又会做人家（过日子），待他几好，养了几个好儿好女，又抻透（身材舒展），又聪明。
童养媳跑了后，四爷在贵州又娶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带了一个女儿来，后来跟四爷又生了一儿两女。那女人，在贵州买豆腐过日子的，男人死了。
在贵州当兵的细爹，先头的细婆死了，在贵州葬了。后面又娶了，带一个女人回来了，刘婆婆。

四
莲香儿他父、也就是我细爹打过我父，两家多年一直冇走动。去年隔年，听说他在中医院住院。按说是细爷（叔）呢，共爹的，你叫我端两百块钱，提一提牛奶去看他，都可以。
那回我几想去看一下他的。往回祭祖，莲香儿要是撞到你舅了，要你舅到他去，说“（怎）么总是不到他去”？他不晓得（什）么原因。他看到你舅带个孙儿，他也把钱呐。
那段时间，我跟你爸两个，经常在中医院门口晒太阳。还是冇去。
莲香儿比我还小些，比四爷的女儿南小妹才大岁把儿，是他父承模生的“迟儿”，辈子大些。你爸也不愿意我去。
这些年，跟小妹一直走动，关系很好。南小妹那么才只岁把儿，跟她冇得关系。这些事小妹不晓得，我们也冇跟她咵过。长辈的事跟他们冇得关系，莫说了就“穿了”，不好。打你嘎爹（外公）的是国杰四爷，小妹的父，跟莲香儿是共爹各老子的弟兄。我跟小妹共曾爹，他爹跟我爹是弟兄伙的。
莲香儿，我叫细爷呐。十爷。
嘎爹教民办时，在街上买书，撞到过细爹儿承谟，细爹咀儿动了几动，很想叫你嘎爹，嘎爹不理他。
承模，我嫡亲的细爹，叫第四个侄儿国杰，打第二个侄儿国雄、我父。
这个细爹做了坏事，后来眼睛瞎了一个。他排行最小，比你嘎爹大不了几多。他要是“镇了坛”了（镇住了），哪个敢打你嘎爹啦？但他还指使。
集字辈儿的，除了我父号集鑫，还有五嘎爹、八嘎爹、国杰他家的、莲香儿他家的，五个。
莲香儿是个伤心人，冇得后。他娘不要他找媳妇，塆里有个寡妇，跟他好，他娘也不准。莲香儿后来住在南家花屋，一个独人。
莲香儿，现在要是再来住院，我就去看一下。冇得好大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