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的母亲，穿越一个世纪的细碎记忆（4）——
“八坨儿跑回来啰~~”

原创 严强华 严肃作文 2017-08-07 21:00

（写在前面）年过半百，突然对风烛残年的父母，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梗概或每一处细节深感兴趣，有些无聊吧。但直觉，又觉得有价值。
中国的父母，大多觉得一生平凡之极，内敛和低调，即便偶尔讲，也甚少有关自己的生命经历。母亲虽未正规上学，不大主动聊天，谈兴却浓，说人状物也生动。较之官修各史，老人的故事，是时代的真实印记，相对客观。其中也不乏文化密码。
父母总是要走的。听父亲母亲讲故事，要趁早。

一、分家分田
我的曾爹堂派排第七，在自家弟兄四个中，排行老三。我爹是老三房的儿，也排行老七，十三爹是老四房的儿，家在月山，都是一个堂派的。南慧琳她的是大房。二曾爹是二房。细曾爹是四房。
我曾爹，生六个儿三个女儿，家大口阔，穷一些。兄弟四个，一共四房人家。老辈儿分家分田地，按房儿分，就是按家分，一样多，比如说一百担谷田，我曾爹屋的，六个儿，就要做六股儿分，这样分的田地就少些。
其余三房，儿少些，田地就多一些，就富一些。大曾爹一个儿；二曾爹，两个儿，八爹、十二爹；细曾爹三个儿，四爹、六爹、十三爹。

二、“八坨儿跑回来啰~~”
细曾爹几好玩啊，呵呵呵~~。那么时候，动不动被国民党捉去了。捉去讹钱。
不要他做什么事，把他招呼得好好的，当兵的驮到、背到，当官的说“这要好好地驮啊，这是金子啊，莫跶（摔）倒了哈”，等他屋的送钱去，像现在绑架样的。
细曾爹屋的，是地主。那时他人有好大了，后辈都出了世，有三个儿。
他先想了心思的。先“卖计”，装作一点也走不得，眼睛也看不见，心想“你要驮就驮好，我走不到”。走不到就跑不了撒，哈哈哈~~。
这样被捉去，怕搞了两三回。那时是银洋，不晓得一回搞了几多钱去。我婆没说数儿。
这回一把跑脱了，跑回来了。兵驻扎在大灵山的一个庙里，一个和尚教他“先莫跑，装作几（好）老实”。后来他从库角落里跑了，和尚放的，还教他走哪条路走哪条路。
那和尚“有打”，有武艺。这大个的石条（比划），轻轻地捏得起来。当兵的问和尚，和尚说：“你的人跑了，我么晓得啊？我是住庙的，起早在菩萨面前烧香换水。”和尚边说，就把石条轻轻地迎（举）起来，当兵的吓得不敢动。和尚好像是姓赵。
细曾爹和他的儿孙，后来填那和尚的情，填了一多年。（填情，方言，也叫填谢，酬谢意）
这个细曾爹堂派第八，不晓得号么事，有个诨名，叫“南八坨儿”，哈哈哈哈~~，叫他叫“八坨儿”啊！也不晓得是么原因。
跑回来，塆里几多人跑来看，说“八坨儿跑回来啰~~八坨儿跑回来啰”。
你读过老书么？十三爹是教书的，我跟他读书，听他读老书“商闻之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语出《论语-颜渊》）他的有个儿，叫九儿，我叫九叔。
十三爹是“南八坨儿”的细儿（幺儿），号直三，细曾爹他开头生的伢，都死了，十三爹是后来生的迟儿、迟伢。

三、晚香儿、莲香儿
我爹（爷爷）号承基。他这一辈儿的，亲兄弟加叔伯兄弟多，我就有十七八个爹。我的这个亲房的，就有六个。
大爹号承君，生两儿三女，大儿号国英，二儿号国平。三爹、四爹死的早，不记得号什么。三爹生两个儿，当兵走一个，号国豪；一个做木工，号国佐，被修桥的“捉”去了。四爹就一个儿，号国杰。五爹号承乾，两儿一女，大儿号国辅，细儿号国成。
细爹号承模，生了两个儿，不记得号什么。大的叫“晚香儿”，是姓杨的细婆（奶奶）生的。细婆死了，细爹后来在外面带回一个女人，姓刘，生了个儿，叫“莲香儿”。
晚香儿不得后娘爱，后娘一直把他抵到干渠上死做，得了病，累死了。
莲香儿，种了几亩田地。莲香儿冇得后，他娘不要他找媳妇。
塆里有个寡妇，跟莲香儿好，一来家，她娘就骂，就往出赶。寡妇帮莲香儿打衣裳、做鞋，他娘都丢了。两家的田挨到一起，在畈里，寡妇帮莲香儿做生活，偷偷地帮，娘知道了，不感谢她。伤心。
莲香儿有个妹儿，妹儿有个伢，儿子伢，姓刘的这个娘还硬是把这个男伢，过继给莲香儿。
那~这个刘婆婆冇做得好事。后来呢，寡妇搞散了，他妹儿的伢转回去了，后娘也死了，莲香儿后来住在南家花屋里。一个独人。
为了不出水利钱，把大儿晚香呢，拿到放到水利上抵任务，抵到干渠上死做，水滞多了，得了病，整死了。把个细儿莲香呢，不要他找（媳妇）。
就这样把他家里搞绝了（后）。

四、解放前的菩萨
解放前，菩萨灵啊。庙里抽签，说的很像。我婆（奶奶）病了，我父去鹅包山上的庙里抽签，我还记得这个签，开头就说：
“生死由命果能逃？积善之家寿必高。九九之后逢判读，仙丹妙药亦徒劳。”
我父以为“九九八十一”，能活到八十一岁，结果我婆是八十一天后死了。光绪三年生的，民国卅四年死的，活了七十一岁。这个女老头积几多善啊！身体不好。
我家从南凉搬到朱家染铺前，我父也求过签，问搬好还是不搬好。这签我也记得：
“金鱼未变守江滨，不可飞腾更望升，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脚跳龙门。”
升高的升，升级的升。
还抽了个签，这签是问搬到哪里好：
“石涧泉流色霁苍，风吹月白贵人忙，路途借问何方去，管取林中花木香。”
说贵人忙，管不了你，叫往靠山的地方搬。朱家染铺属豹龙庙，豹龙庙那里离大山不远。庙里专门有解签的。
这些事，都是我婆跟我哇的。我婆肯说，哪哪屋的，哪哪屋的么事么事。我爹不大肯说。我父也不大肯说。（哇，浠水方言，动词：说。讲古、盘古，叫“哇古”。信口开河、瞎说，也叫“哇”、“乱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