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的母亲，穿越一个世纪的细碎记忆（1）——
“柳生葫芦，柳生瓜，冇听说过柳生的娃”

原创 严强华 2017-05-14 17:59

在母亲节（2017-05-14），各种或轻飘或沉重的内容刷屏时，我开启这个小系列，记录母亲穿越一个世纪的细碎记忆。

母亲生于民国十六年（1927年），九十高寿，一生隐忍，出言谨慎，寡言少语。因父亲仙逝不过百日，母亲偶尔控制不住念叨，怕悲伤心、郁伤肺，也担心衰老加快，周末来家小住，或遣其剥笋、剥瓜子，或让其翻书、写字，分散一下注意力，动动手动动脑，也多些开口说话的由头。

在年过半百，几近退休赋闲时，突然对风浊残年的父母，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梗概或每一处细节深感兴趣，有些无聊吧。但直觉，又觉得有价值。

中国的父母，大多觉得一生平凡之极，大抵内敛和低调。儿时听来的故事，不仅遥远而缥缈，而且甚少有关父母自己的生命经历。

父亲有文化，还写过一段时期的日记，但不知什么原因，聊起往事，不耐其烦，也有节制。而母亲，虽未正规上学，谈兴却浓很多，说人状物也很生动。只是不大主动而已。较之官修各史，老人的故事，是他们所经历时代的真实印记，相对客观。其中也不乏文化密码。

三四年前的一天，从武汉开车送父母回家，从后视镜里看车中打盹的父母，头发灰白，凌乱，面色困顿，像两条垂死的老狗，早已完成的生命的任务，剩下的时间，无法预计，与三代子孙，除了血脉相连的维系，争取与妥协，也无法自我掌控。

父母总是要走的。听父亲母亲讲故事，要趁早。

一、一个“俗话说”
2017年5月7日，周日。小区散步，发现老娘总爱贴着路边走，拄着拐，偶尔晃悠一下，叫人担心。问为什么总爱贴着边走，回答说：“看一下花儿草啊。”说“晃一两下，跶（跌）不倒”。

说这棵树，叫槿捻柞(木槿)，开白花，炒鸡蛋，可以诊流鼻血（诊，方言、治疗的意思）。我小时候爱流鼻血，说我小时候摘了炒鸡蛋吃过。说这一丛草，是草籽，那一株像芋头。说这棵大树，叶子像含羞草。看见一只雀儿，说这在老家叫“豆腐雀儿”。飞的时候，翅膀上确实有白色羽毛，翘起屁股，尾巴的羽毛也有白色的。

说起野生的花草，就说出一个“俗话说”——“柳生葫芦，柳生瓜，冇听说过柳生的娃”。老家方言，把“野生”念做“liu生”，我第一次听说，不知何故。以为流，有流浪，流布等意思，轻狂的鸟媒，拈花惹草，野生的种子被胡乱地散布。姑且写成“流生”。

分享到朋友圈里，有好友说，老家叫野生，确有“liu生”一说，都觉得该写做“柳生”。大哥也这么说。

究竟如何写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柳生葫芦，柳生瓜，冇听说过柳生的娃”——这俗话说的意思，为人者，你无法“柳生”，终究是有个妈的。
 
二、一个民谣，叫《扯白歌》
2017年“五一”期间，母亲忽然唱念起一个民谣，叫《扯白歌》。这民谣，我是第一次听。母亲说是她的后妈、我的后嘎婆（家婆，外婆）在她小时候唱给她的。甚觉有趣，记录如下：

《扯白歌》
（我）一生不唱扯白歌①
昨儿看到牛生蛋
今儿看到马趴窠②
扁担头上鸡生蛋
鸡蛋头儿③做瓮坛
瓮坛头上做大屋
除了牛栏十八间
麻雀生个鹅大蛋
□□□□□□□④（风吹石磙过江河）
山岗头上鱼结籽⑤
急水头上鸟做窠

注：
①  扯白，老家方言，音“插撇”，扯谎、撒谎。同类方言，有“糊人”，骗人意，但厉害程度，似稍低于“扯白”。
②  趴窠，鸡鸭鹅等禽类，孵卵状。
③ 鸡蛋头儿，指鸡蛋壳儿两端的某一端。
④ 缺七字，母亲想不起来了（5.7下午再问，又一下子想起来的）。
⑤ 结籽，方言，鱼产卵，叫结籽。

三、三则民间故事，都是编排女婿的
也是“五一”期间，母亲说起《苕女婿①》的故事》的民谣。编排女婿故事，儿时倒是听过一点，只是在“这家伙生于60年代（29）”《鬼故事，和母亲讲的故事》里，忘了记录。

母亲说，《苕女婿》的故事，是她的后妈、我的后嘎婆在她小时候讲给她的。拿女婿伢铺排，大约也是乡下的传统之一。

故事的发生，地域大约在鄂东，民间，有否生活原型，无法考证。故事的背景，估计是这样的：一男，已过婚龄，剩，久宅于家。家人捉急，托媒婆上下奔走，终于说得一亲。男家大喜，亦有忧；女家的姑儿②或亦久剩在家？相亲程序开启。

将“过路” ③，其父支招叮嘱，面授机宜；上酒桌前，姑儿亦出绝招，期以过关。终未果，或不了了之。至于苕因（苕，方言，傻、笨意），未知读书迂了，抑或天生鲁钝也。

1、“这个屁长大了，做得一个好铳！”
苕女婿要去岳父岳母家“过路”，行前，他老子教他说：你岳父屋那儿，哪个哪个山上有棵树，做得到个犁弯④；哪边哪边山上有棵树，做得到个扬叉⑤。伢啊，你记到哈！
苕女婿说：我记到了！
到了岳父家，岳父陪女婿屋前屋后转，两处小山、两棵树处，都转到了。
女婿：“这棵树儿好啊！长大了可以做得个犁弯。”
岳父：“是的呀伢，我就是蓄⑥到做犁弯的啊。”
女婿：“这棵树儿好啊！长大了可以做得个扬叉。”
岳父：“是的呀伢，我就是蓄到做扬叉的啊。”
还低声自言自语:不苕喂。这女婿不苕！
二人回到屋里。见有猪吃食，吧唧吧唧哼哼然。
女婿意犹未尽，指曰：“这猪槽儿好啊！长大了可以做得个水缸。”
一旁来喝“过路酒”的舅娘听了，没忍住，笑出一响屁。
女婿大喜：“这屁好啊！长大了可以做得支好铳。”⑦

2、“你要我吞得赢啊！”
苕女婿到岳父岳母家“过路”，要喝“过路酒”。岳父家请了些亲戚代酒、待客，陪女婿。
乡下酒席上传统的讲究多，规矩是，主人或陪客的亲戚，举筷子，客人就举筷子；主人或陪客的亲戚，筷子伸向哪盘菜，客人就伸向哪盘菜；吃一筷子，要轻轻放下筷子，如是反复。
人家姑儿，对这准夫婿有所耳闻，上桌前，找根索儿⑧，偷偷系在准夫婿脚上，反复叮嘱：
“人家说‘请’，你就吃一点。我扯一下，你筷子就伸一下！”
开始还正常，“请”，伸筷子，放筷子，都到位。
但中途，女婿突然吃风大变，人家说“请”，也吃，不说“请”，也吃，越吃越快，根本停不下来。一座皆惊呢。
姑儿花容失色，使劲使眼色，踩脚，没用。
不仅没用，苕女婿终于忍不住急了、烦了，瞪着菇凉大喊：
“你要我吞得赢啊！”
姑儿埋头抽泣。忽见桌下，有母鸡一只，被绳索缠住，在使劲折腾，想挣脱。

注：
①  苕，湖北方言，傻、呆的统称。
②  姑儿，方言，待字闺中的女儿、姑娘。
③  过路，老家方言，男方第一次去女方家；女方第一次到男方家，叫“过门”。
④  犁弯，犁的主要构件之一，曲木形，犁辕。
⑤  扬叉，稻场农具之一，丫丫状，翻晒粮食用。
⑥  蓄，蓄养。
⑦  铳，打鸟打猎的土铳、鸟铳。
⑧  索儿，老家方言，绳索的简称。

四、七个谜语
2017年4月30日。昨晚带回一些从扶贫点大冶市朱铺村后山采的野笋，老娘边剥笋，边说起几个谜语。说都是她儿时，生于光绪6年的爷爷讲给她听的——

1、两块饼，一样大，咀吃腰撒。(打一物)         
2、高家头，李家脚，陈家耳朵反安着。(打一字)
3、一根长扁担，倒在猪槽间。(打一字)
4、三个猪儿共个槽，一个猪儿吃，两个猪儿瞄。(打一字)
5、头戴红毡帽，身穿八褂衣，走路丝丝响，坐着捋胡须。(打一动物)       
6、四方四整一座城，外藏军马里藏人，只听到刀兵响，冇会到半个人。(打一物)
7、黄泥巴墩，生铁锣，蓬头媳妇，瘪嘴婆。（打农村相关连的生活用具4件）
（以上谜语，下期公布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