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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正校网上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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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正校
1947-08-08 ~ 2022-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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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相交六十年:怀念正校
陈奇  2023/4/13 22:41:00  浏览:154

    2022年12月23日上午9时30分,正校感染新冠病毒后医治无效,不幸去世。一周前的17日,我还在和他视频,得知他13日染上新冠,一度烧到39度。幸好在网上抢到两盒药,已退烧。不意病情反复,19日再次烧到39度,去发热门诊,住不上院,耽误了两天。21日上午,呼吸衰竭,情势危急。他的弟弟、儿子用轮椅推着他,强行冲进北医三院内科急诊,立即吸氧、输液。下午等到床位,上呼吸机。23日,抢救无效,不幸去世,终年76岁。时代的尘埃,落到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他虽然有心脏病,如果不是染上新冠,抑或重症后能及时得到救治,也不会走得这么早。疫情3年都挺过来了,这次却未能幸免!疫情3年,只要解除封控,他就会每天去到颐和园、动物园等处,拍下精美的风景图片,发到朋友圈。
    我和正校相知相交60年,从此痛失挚友矣!
    1963年秋,我考取毕节一中高中,与正校同在高一(二)班,自此相识。我和正校个子都较矮,坐第一排,并且同桌。上课时他总是躲着看课外书籍,但考试却始终名列前茅,人非常聪明。一天刘敏老师的物理课,我一把将他的小说书抓出来:“老师,他看课外书!”憨直至于此!“文革”及其后我们成为莫逆之交,他几次述及此事,说完大笑。高中3年、6个学期,每个学期考试,第一、二名都是我和他分享。我虽然是第一名,但悟性及知识面远不及他。我不仅课堂上,而且课外都是全力以赴应付课程。他的阅读量很大,不仅课外甚至课堂上都在阅读课外书籍。多年以后,他越过大学本科考上了研究生,执教大学后成为全国逻辑学界知名学者。
    1966年夏,正准备高考的我们没有盼来教育部关于高考的通知,而是文化大革命。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横扫的对象,社论没有提及“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只提及“牛鬼蛇神”和资产阶级的“专家”、“学者”、“权威”、“祖师爷”。从运动最初的情况看,主要在大中学校,党政、事业单位展开,冲击的对象主要是所谓有“历史问题”的、出身不好的普通群众特别是学校师生,有一定影响的所谓资产阶级的“专家”、“学者”、“权威”、“祖师爷”,从事教育、文化领导工作的党员干部,摘帽右派。“文化大革命”的大幕,自此拉开。
    6月初,清晨,我们还躺在床上,突然,学校广播传出一阵怒吼声:“把反革命分子文发毅揪出来!”文发毅是初中物理老师,竟然是反革命?惊诧不已的我们一咕噜翻下床,跑出宿舍,校园里已贴满了大标语、大字报:“把反革命分子文发毅揪出来!”“打倒反革命分子文发毅!”随后副校长陶必谦,校团委书记方刚绪,语文老师邓德久、林厚庐也被揪了出来,打成“反革命分子”。教学楼贴满了大字报。我是校团委委员,与团委书记方刚绪师接触较多。他出身不好,工作中也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甚至错误,但不至于反对革命。我贴出了一篇大字报《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认为要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不能随意上纲上线,将人民内部矛盾说成是敌我矛盾。这下闯大祸了!在那个极“左”思潮盛行、人妖颠倒的年代,谁不跟风谁就可能倒霉,更何况团委书记是反革命,身为团委委员的我本已有嫌疑,不但不赶紧与之划清界限,揭发批判其“反革命罪行”,反而公开跳出来为之辩护,不整你整谁!顷刻间大标语、大字报铺天盖地,“揪出陈奇!”“打倒陈奇!”名字处,画上血红的大叉叉——那年头流行的、仿照旧时枪毙犯人的做法。我的父亲解放前是赫章县政府科员,因得罪了主任秘书贺国鉴,被抓起来押送军营当兵。途中逃脱、隐匿,不久死去。我父亲的身份由此被上升为伪科长、伪军官,《打倒伪科长、伪军官的孝子贤孙陈奇》成为揭发批判我的重磅大字报。
    在我之后,正校也被“揪”了出来,罪名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培养的尖子”。他的父亲是国民党军官,解放前夕起义投诚。到了“文革”,起义投诚不提了,只剩下国民党军官身份,成为他被整的主要背景因。“文革”初期,唯成分论、血统论盛行,“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养儿打地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是血统论者的信条。“文革”初期,我、正校之外,我们班还有一个同学也被贴了大字报,遭受批判。正校被整得最厉害,被开除了学籍。1968年中学生“上山下乡”运动,正校因为已不是在校学生而躲过了一劫。1977年恢复高考,却又因被开除学籍的“处分”而不能报考。1980年代初,未能读上大学的他直接考上了研究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倚!
    1966年8月, “文革”风向转变,开始批判前段“整群众”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10月,批判走向高潮,运动重点转向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跟着领导整群众的变成了保皇派,被整的大多成了批判“资反路线”的造反派。我和正校加入了造反派阵营,我成立了“倒海翻江”战斗队,正校成立了“一一·二六”战斗队。“一一·二六”,是正校1966年11月串联到北京受到毛泽东主席接见的日子。
    1967年4月,毕节形成反对反对毕节军分区所支持的“毕节地区革命委员会”(简称“地革委”)的“四·二”派和支持“地革委”的“捍红”派两大对立派别。“四·二”派认为,在夺权和筹备成立“地革委”的过程中,处于关键、核心地位的毕节军分区大包大揽,将部分重要的造反组织及其领导人排斥在外,对于未来“革委会”的组成人员、准备结合的革命老干部成员也没有与各造反派组织充分协商,“地革委”的合法性存在问题。贵阳地区形成反对“省革委”的“四·一一”派和支持“省革委”的“支红派”以后,“四·二”派和“捍红派”分别与“四·一一”、“支红派”挂上了钩,分别自认为其下属组织。我和正校以及我们各自的战斗队都加入了“四·二”派阵营。围绕“地革委”成立过程中的种种疑问,两派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辩论规模之大,皆前所未有。
    6月19日,“捍红派”在分区大操场举行万人“捍红誓师大会”,分区政委、“地革委”主任梁革新,分区司令员黄瑶端坐主席台中央,正式表明支持“捍红派”、支持“捍红派”成立地区性组织“四·一一”以对抗、打压“四·二”派的态度。愤怒至极而又无可奈何的“四·二”派群众,遂采取过激行动,冲击“捍红誓师大会”。下午,我和正校与“四·二”派群众一起,高举战斗队旗,朝着主席台方向冲去。“捍红派”群众手挽着手,组成人墙阻挡。冲上去,挡回来,再冲上去,再挡回来。人墙一道接一道,冲击一波接一波;此处不破换彼处,彼处不破换他处。“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反对梁革新支一派打一派”,手挥酸了,嗓子喊哑了。天下着毛毛细雨,头发湿了,衣服润了,鞋子踩脱了,扣子扯掉了。好在双方都还明智,只是推攘,没有挥拳,更没有踢脚。我们最终没能接近主席台,“捍红会”也在混乱中结束了既定议程,成立了毕节地区统一的“捍红派”组织。
面对日益严峻的形势,“四·二”派被迫建立统一的组织“四·二革命造反兵团”。 
    8月中旬,贵州省军区政委、省革委主任李再含策划了镇压贵阳“四·一一”派的“八·一八”血案。以大型厂矿工人为主的、贵阳地区“支红派”的专业武斗组织“贵州省八·一八造反兵团”在镇压了贵州工学院“四·一一”以后,高呼“踏平”口号,武装游行。贵阳市开始大规模捕人,全市一片恐怖气氛并很快波及到其他县市。
    毕节军分区政委、地革委主任梁革新立即仿效,策划成立了毕节地区“文攻武卫兵团”,设司令部于百花山入口处地区工会办公楼。司令翟元长腰扎武装带,佩戴小手枪;队员配备安全帽、钢钎、梭镖。全体成员集体住宿、集体就餐。
    危机在即。8月26日中午,我接到通知,到城郊农机厂集中。那里已有很多人。有一个工人为主的自卫队,一些人拿着铁条插进炉火,烧红以后锤尖,充作武器;有30来个学生,正校也在。但我们学生不是自卫队,也没有人给我们发放自卫武器;我和少数几个同学拿了铁条,权做防身之用。入夜,集中在农机厂的人登上了七八辆有蓬大货车,我们学生在最后一辆。头头对我们说,此行是乘车游行,以表明“四·二”派绝不屈服、誓死抗争的决心。行动不会有什么危险,即使有事,学生是最后一辆,有前面的人顶着。车辆驶入城区,进入丁字口,沿威宁街,自东向西,疾驰而去。至地区运输公司门口,前面的车继续行驶,我们这辆却停下了,许久不动。询问坐在驾驶室的同学,才知道车子出了故障,更糟糕的是驾驶员害怕了,丢下我们跑了。
    等待中,突然车厢后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文攻武卫兵团”学生队头戴藤帽,手持梭镖、铁棒朝我们直冲过来。接近后车厢时,大喊一声“杀”,紧接着一阵石灰撒进了车厢。我就在后车厢边,顿时,眼睛、嘴里灌满了石灰,一阵辛辣,呛得喘不过气来;双眼刺痛。汗如雨下,泪如水注,淌进嘴里,还有一股腥味,可能是石灰中未完全烧化的碎石块把我砸伤了。武斗队举着梭镖,对着车厢两边篷布猛捅,好多同学被捅伤,最严重的一个被捅断了肠子。
    “捍红”武斗队继续攻打,后车厢门被砸开了。我纵身跳下了车厢。梭镖、铁棒相加,我还未站起来,就倒在了血泊中,昏死过去,头顶、右手受伤。平静之后,街边围观的群众不顾“捍红”武斗队的阻挠,把我送到毕节县医院。正校眼睛也进了石灰,跳下车就被抓住,反绑双手,押到地委办公大楼单独关押,外面有人看守。大约凌晨三四点钟,听到看管人员说,为防“四·二”派冲击地委大院救人,在围墙边埋上了地雷。第二天,正校从地委办公楼放出来,听说我在县医院,立即跑过去探望。他在被抓时、被关在地委大院时都没有哭,看到我头上、手上缠满纱布,一下哭了。
    毕节成为“捍红派”的天下,“文攻武卫兵团”四出抓人,“四·二”派的大小头头、骨干成员被抓捕审讯,捆绑吊打,口含稻草,游街示众。我在医院住了10来天,伤口逐渐愈合,头部及左眼纱布取了,右眼及右手无名指仍然包着。为防被抓,我躲回了老家赫章。正校则与“四·二”派头头谢洪俊、刘可渠等人流亡省外。正校自述:“‘八·二六事件’以后,‘文攻武卫兵团’四出抓人,我与谢洪俊、刘可渠等一二十人经镇雄逃出毕节境,继到叙永,住到叙永师范学校学生宿舍。我曾经以‘小学生’名义支持过叙永、泸州的造反派(组织名称记不起了),危难时刻,认识的同学帮了大忙。不幸的是,谢洪俊、刘可渠让‘捍红派’和叙永当地掌权派设计抓了回去。抓捕时是晚上,我走在后面,尿急撒尿时听到声音,和我走在一起的叙永师范学校的学生立马把我拉入竹林里,侥幸逃脱了。那晚的遭遇真是惊心动魄!我老家在与四川叙永相邻的贵州赤水县复兴镇,1960年我父亲带我在叙永下车走小路回老家探亲,还记得在叙永县城三四里处过河,过天池,走水尾,回复兴。从叙永逃脱后,我凭着记忆,又重新走了一次。到复兴,在我奶奶、姑姑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总想着找‘组织’,就给在赤水公安局的姑父要了20元钱,从赤水坐船到合江,然后坐车到重庆。在重庆大田湾体育场看到‘四·一一’联络站的通告,在川大‘八·二六’处有接待站。于是,又从重庆坐火车到成都,在川大住了好几个月。在成都,遇到了一中的朱代强、孙善玲两位老师。他们是夫妻,都是‘四·二’派下属组织‘青霜剑’的坚定分子。朱老师父亲是西师的教授,他领着我去拜望过他父母亲。
    10月中旬,中央发出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要求“全国各地大学、中学、小学一律立即开学”。据传,毕节形势渐趋稳定,抓捕游斗的现象基本消停。听从家里的劝说,我决定返回学校。刚跨进学校大门,就看到迎面教学楼上一大横幅:“四·二派坏头头陈奇必须老实交待”。一走进教室,口号声顿起:“打倒四·二派坏头头陈奇!”“四·二派坏头头陈奇必须老实交代!”“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几乎与我同时,正校也回到了毕节。在我被批斗的同时,楼下教室,正校被五花大绑,毒打批斗。正校自述:“回到毕节,高一(一)班学生周□□和尹□知悉,即将我五花大绑抓到学校批斗。我高呼口号:‘打倒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这帮‘捍红’派学生更加凶狂,打得我皮开肉绽,满面流血,全身清紫。但是,我高昂的头被压下又顽强地抬起,绝不屈服。我母亲当天晩上把我送到水巷子大姨妈家躲起来,以后,又把我送到大桥躲在一个亲戚家。当得知‘四·二’派计划到北京上访时,我告诉母亲我不能再躲藏了,也要上京控诉‘捍红’派的暴行。当时,你知道情况后悄悄给我送来了20斤全国粮票。临行前,我母亲抱着我的腿,不让我去河官屯转镇雄,母子俩哭倒在地。后来,我咬咬牙一跺脚挣脱母亲,趁夜在我表兄陪伴下再次踏上逃亡之路,回到成都。后来,在川大的‘四·一一’说要到昆明,于是从成都出发,经甘洛、喜德、西昌、攀枝花等地去昆明。其间,我在我读初中老同学的挽留下在甘洛住了半个多月。逃亡途中,我给毕节一中当局发过一封信,表明我坚持革命路线的决心,坚决反对当局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一中当局因此开除了我的学籍,我也因此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30多年后,作为律师的周□□在北京王府井大街全聚德烤鸭店,当着与他一同外出调查案件的毕节县法院七八位工作人员的面,为文化大革命中他的错误行为真诚地向我赔礼道歉,我也接受了他的道歉,并以鲁迅的诗‘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作答。但是,其他那些手染鲜血的人或参与迫害同学的人,直到今天,内心深处仍无一丝歉意。”
    “八·二六”血案以后,“四·二”派的反抗活动始终没有停止过。逃出贵州的成员融入“四·一一”群体之中,或上北京向中央反映,揭露当局镇压造反派的罪行;或奔赴四川、湖南、云南等地,联络当地造反派组织,互通声息,争取援助。在毕节,则有少数成员转入地下,在险恶的环境中坚持斗争,或搜集当局抓捕、镇压“四·二”派成员的材料并提供给在外的成员;或传播来自外面的信息,鼓舞士气。地下斗争开始是自发、零散的活动,大约从1968年二三月开始成为有组织的斗争。
    大约3月中下旬,正校返回毕节,我们便一起投入了地下斗争,决定办一份油印小报。要办报,必须有钢板、蜡纸、纸张、油印机。根据侦察,某中学有这些设备。半夜,我们几个人悄悄前往。到通往学校的岔路口,我留下放风,正校和其他人濳到办公家窗下,推开窗户——一位同学白天已悄悄混进去将插销拔起——翻进办公室,将钢板、蜡纸、纸张、油印机取出。我们为油印小报取名《钢四二》,表示誓死反抗、斗争到底的决心和意志。小报的内容,一是报道外面的消息,二是报道本地的反抗活动,三是揭露当局的镇压罪行,四是我们自己写的评论文章。袁正校撰写文章,我排版,一位同学刻写。我原来在团委的时候每月要出1期黑板报,排版技术现在派上了用场。刻蜡纸的同学不是一中的,个子不高,瘦瘦的,名字记不起了。每次交给他排版稿,都会按时交回来,刻得漂漂亮亮的。正校有时也刻,为此他还学会了抽烟,以便刻错时用烟头烤化重刻。深夜,我们躲到居民家阁楼油印;印毕,带着油印机转移到另外的地方。我们不断转移地点,避免长时间停留一个地方,被“捍红派”特务盯上。去过的地方,正校回忆,有一个是大横街李素芬家。李素芬的妹妹素芳以及他们的父亲李师傅都是铁杆“四·二”派。李师傅是毕节地区印刷厂的,印刷厂是“四·二”派的大本营之一。《钢四二》的报头是红色的毛泽东头像,这个报头就是在印刷厂秘密石印的。小报16开版,双面,印刷两百来份,直到蜡纸无法再印为止。小报部分送地下“四·二”派成员传阅,多数贴到街上,塞到单位、居民门缝里。由于小心谨慎,我们的小报没出过事。还有一个因素,小报是我们这一帮人自行办的,不是接受地下“四·二”派组织的指示办的,知道内情的人不多。《钢四二》是毕节“四·二”派地下活动时期唯一的小报。可惜,小报刊载的内容一点也记不起了,小报也没有保存下哪怕是1份。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反右倾翻案、右倾投降、右倾保守,粉碎反革命复辟的“三反一粉碎”运动兴起,随着运动的深入,渐次提出了批判保守势力、正确对待老造反派的问题。5月,省军区政委、省革委主任李再含在“四·一一”问题上依然坚持取缔、镇压方针,但也不得不承认毕节“四·二”派绝大部分是是“犯了错误的老造反派”,要求毕节军分区、地革委正确对待“四·二”派。毕节“文攻武卫兵团”不敢继续抓捕地下“四·二”派成员,我们躲过了被抓捕、被批斗、被毒打、被关押的劫难,并且公开地、堂而皇之地以“反击右倾翻案风”、“狠揍翻天老保”的名义部分地清算官方镇压“四·二”派群众的罪行。但是,“四·二”派还扣着“犯错误”的大帽子,主要负责人被打成“坏头头”,或仍被逮捕关押,或仍流亡省外。我们为“四·二”派彻底翻案的斗争仍然只能秘密进行。
    10月,“上山下乡运动”兴起。就要离开学校,离开城市,回到老家,回到僻远的农村一辈子当农民,心中无比的惆怅、难受。临走之前,在正校的帮助下,我先后去四川叙永、贵阳游了一趟。其时,叙永师范学校的邱泽蓉、付会英、□□□一行3人来毕节,正校接待了她们。她们是正校1967年“八·二六血案”以后逃亡叙永时认识的。听说我就要回乡,遂邀请我随她们赴叙永走一趟。我在叙永住了1个星期,这是我第一次去四川,并领略了叙永的高热。去贵阳的时间是11月中旬抑或下旬,正校陪我前往,住正校舅妈家。厚道、热情的舅妈接待了我,管吃管住,呆了大约1个星期。“文革”后我到贵阳读书、留校,数十年间,我们成为了不是亲戚的亲戚。
    11月,我回到赫章老家。正校则因此前被一中开除已不属于在校生而躲过一劫。
    1969年初,中央着手解决贵州问题,驻云南的昆明军区0276部队进驻贵州“支左”,改变李再含控制下的省军区部队“支左”向“支红派”一边倒的状况。受“支左”部队状况改变的影响,“四·二”派、“四·一一”在被血洗1年半以后重新打出了旗号,公开活动,召开大会,游行示威,大字报、大辩论,控诉官方罪行,要求为“四·二”派、“四·一一”平反昭雪。我回到毕节,与正校一起继续办《钢四二》小报,充当“四·二”派的舆论喉舌。
    这次回毕节,不似以前在学校,住学生宿舍,吃学生食堂(家里每月寄生活费),现在是居无定所、食无定出。“为革命奔波”,走到那家就住那家、吃那家,主人不言而喻,我也不谦让客气。正校既是同学,又是同生共死的伙伴,不少时间都在他家吃、住。他有六姊妹,都没工作,父母收入微薄,我很不过意,他们却无怨无悔。
    尽管中央调0276部队到贵州“支左”,但李再含扶持“支红派”、打压“四·一一”的态度依旧不变,对起而反抗的“四·一一”及各地群众组织实行武力镇压,全省武斗事件不断。在毕节,“文攻武卫兵团”虎视眈眈,进一步扩充兵员,部分配备了枪支。面对严峻的形势,6月,我和正校奉命前往四川叙永,联络当地造反派组织,为“四·二”派准备一条撤退的后路。叙永紧邻毕节,一旦有事,当天即可出境进入叙永境。1967年“八·二六”血案后,包括正校在内的“四·二”派的一批人就是逃往叙永并得到叙永造反派的帮助、支持的。我们住叙永师范,正校当年结识的邱泽蓉、付会英和1位陈姓男生接待我们。
    返回贵阳的时候,碰上四川知青闹返城,设置路障,阻断交通,给官方施压;据说还有的知青手持枪支,自称“李向阳部队”,袭击地方政府。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扒车。走到爬坡地段,爬上了1辆车,没走多远被发现,赶了下来;再爬,再赶,赶赶爬爬,下午,幸运地遇到了1辆毕节运输公司的货车,带着我们上了路。
    7月末,李再含再次对“四·一一”下毒手。以大型国营厂矿工人为主的全副武装的“八·一八兵团”,向清镇电厂、汽车三场的“四·一一”发起攻击。29日,紫林庵的驻军竟然向“四·一一”开枪,当场打死40余人,制造了震惊全国的“七·二九惨案”。
    贵阳动手,毕节“文攻武卫兵团”也准备武力镇压,自知无力对抗的“四·二”派群众只得纷纷逃亡。听说0276部队在贵阳设有“四·一一”逃亡人员接待站,9月初,我和正校、李梦明、董武惠等10来人,坐上了1辆往贵阳运送硫磺的闷罐车,以躲避“文攻武卫兵团”在贵毕路沿途可能的设卡搜捕。0276部队设立的接待站正式名称为“中央批准的贵阳地区革命群众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位于火车站附近贵阳建校内。避难进入学习班的人来自贵阳及一些地州县。部队四周站岗,保卫学员,并告诫大家不要走出驻地。个别人员没听劝告出去,结果被“八·一八兵团”抓捕。部队将学员编成班排连,派出军代表,组织大家学习,号召大家撰写材料。这样一个可以通达北京的机会和渠道,正是大家求之不得的。我们立即凭着记忆,白天黑夜抓紧书写有关毕节地区两派斗争来龙去脉的材料,揭露军分区、地“革委”、“捍红派”镇压“四·二”派的种种罪行;并通知外面的人将有关的材料送进来转交给部队。部队按连队的标准开伙,8个人1桌,蹲在地上吃,1桌1盆汤菜,很少有肉,米饭管够。晚上,教室地上铺上草席,两人合盖1床绒毯,搬个石头垫个书包之类的当枕头。随着进来的人日益增多,三四个人才有1床绒毯,很多时候根本就盖不上。进入10月、11月,气温日低,好在人年青,没感冒。
    “七·二九惨案”促使中央进一步作出解决贵州问题的举措。10月下旬,中央发出解决贵州问题的文件,调整贵州领导班子,李再含调离;承认“四一一”为革命组织,要求贵州两派革命组织联合闹革命。11月底,毕节“四·二”派被承认为革命组织,与捍红派实现大联合。被镇压、屠杀两年多,长期处于非法地位的“四·一一”、“四·二”派终于获得平反,翻了身。
    11月,学习班学员陆续离开。毕节“地革委”派出10余辆大客车,前来接人。逃亡到学习班的、没进学习班的,全部上车。第二天黄昏时分,毕节城区灯火隐约可见,欢迎队伍早已等候在五龙桥一带。锣鼓声,鞭炮声,口号声,欢呼声,响彻云霄;清毕路,威宁路,十里长街,人流如潮,车混着人,人混着车,缓缓移动。两年多的压抑、苦难、血腥、牺牲,两年多的斗争、反抗、坚持、曙光,都凝聚到了这一刻。拥抱、欢呼,尽情地享受着凯旋的荣耀;牵手、跳跃,久久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直至深夜。
    接下来的10来天,纳雍、威宁“县革委”派人接回各自的学员。走的时候,县里来接的、回去的、毕节陪伴送行的,同样地坐上大客车,浩浩荡荡,绕城一圈,再打道回府。纳雍的回去,我和正校也陪伴送行。威宁的回去,我同车回野马川,第二次回乡;正校与我同行,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乘威宁返程的车回毕节。
    1972年,我被录用到赫章县平山中学教书,正校则早于我被招工到毕节陶瓷厂。1977年,我参加了“文革”后恢复的第一次高考,录取贵阳师院,1982年毕业。正校因曾被“开除学籍”而失去了报考机会,干脆越过大学本科,在我大学本科毕业的1982年考取了西南师范学院的研究生。
    我本科毕业,虽然成绩好,却未能留校,被分回老家赫章。我不甘心,决定报考1983年的研究生。备考期间,正校不断从从西师给我写信,为我打气、寻找复习资料、打探消息。 “凭你的水平,眼光还可在贵阳师院之外的名牌大学知名教授。当然,为稳妥起见,也可考师院……万望排除一切杂念,排除一切干扰,争取明年一战告捷。仅有3个多月时间了,要把英语和专业扎扎实实地复习巩固一遍。千万别再犹豫!别为各种干扰分心!掉上几斤肉也要干!我在这里盼望你的佳音!需要什么东西我一定尽力而为。”“从你考党校情况看,政治大可放心。要吃透十二大文件,明年考题该内容分量肯定不轻。英语一定要抓紧。”初试上线,正校根据他的经验,提出了复试建议:“把专业、专业基础、基础准备一下。笔试仍然是基础性的东西,难度不会很大。口试只是随便问问,诸如读过那些书之类的问题……需要而又找不到的书来信告,为你借或买。”是年,我考取贵阳师院研究生。
    研究生毕业以后,正校执教中央财政金融学院(今中央财经大学),我执教贵阳师范学院(今贵州师范大学),开始了后半生的教学、科研事业。我到北京开会,必定要到他家;他回老家探亲路过贵阳,也一定要到我家,并邀高中同学一聚。我们几乎每年都会见面,促膝长谈,甚至彻夜不眠,交流彼此的教学、科研心得、体会,介绍学界动态。正校思想活跃,工作勤奋。他组建了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逻辑学研究所,领衔申报并获批逻辑学硕士学位授权点。他参与主持编写的《逻辑学教程》成为“普通高等教育‘十五’国家级规划教材”、“面向21世纪课程教材”,获教育部“2002年全国普通高等学校优秀教材二等奖”。他历任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逻辑教研室主任、现代逻辑研究所所长、逻辑学硕士点负责人,西南师范大学兼职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逻辑学会理事、中国逻辑学会形式逻辑专业委员会委员、北京市逻辑学会副会长。1999年新千年即将到来之际,北京市社科联组织各个学科的专家撰写文章,介绍本学科百年来的研究动态、研究成果、未来研究展望,代表中国逻辑学撰写文章的,正是正校。在高手如林的北京学术界,正校却取得了骄人的学术成就,成为中国逻辑学界知名的学者。正校是毕节人的骄傲,是贵州人的骄傲!
    谨以此文悼念正校——我六十年相知相交的挚友。
                                              二0二三年一月
                                         于海南临高·半岛阳光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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