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父生于民国元年(1912)十月初五,于一九八一年十月十四日辞世,享年七十二岁。父亲幼年好学上进,读四书,诵五经,后进洛阳南阳等地学堂,习语文数学,研近代科学,毕业于南阳师范学校。青年时代在家乡多处任教,曾任翟泉学校校董。民国末年翟泉学校集资扩建教学楼,由父亲撰文,本村杨志深书写,立碑纪念。父親的學生對我說:王老師博學多才,對學生呵護尤加,我們非常敬仰他。父亲终生对新生事物偏爱,早年在村内率先創建軋油作坊;改变人力脚踏轧棉花,以畜力拉动轧棉机器提高轧棉效率;带头钻探深井,提高水位;出资购置脚踏多头纺棉机,代替手摇纺车;興辦商業,合伙開設“五福商行” ;这在半封建时期的封闭农村,可谓难能可贵。父亲是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对当时党派纷争的社会状况,自有独立见解。父亲曾说过,他的同学朋友及弟兄中,地方紳士不少,参加国民党和共产党的不乏其人,也曾动员他加入,但他從不隨波逐流,自身好潔,秉持中庸,未曾随从。然而在关键时刻,他却挺身相助:他的一个远房堂弟(王糜吾)是中共地下工作者,当得知国民党要抓捕堂弟时,他立刻送其外逃,幸免遇难。堂姐的大儿子(张凤清)是国民党的一个干事,被捕后越狱途中受伤,父亲出于亲情把这个外甥藏在家中养伤,绕过了一祸。父亲就是这样正直善良,仁义为本,以仁爱之心待人處亊。父親愛國愛家,積極參與抗日宣傳。因此他在学校及村里族内,人缘极好,都称呼“王先生” 。解放初父亲被派往外地教学,他精心培育学生,積極购买爱国公债。后來虽因患青光眼双目失明,但对国內新闻和时事政治的关心不减当初。对歷次政治運动如“反右”“林彪事件”等,都能恰如其分的评判,实为我辈所折服。父亲从小受书香门笫礼义之家的熏陶,知书达理,艰难困苦而不移。和睦亲邻有难皆倾力相助,虽生活拮据時,旦有果食、梨枣而不忘同享。父親曾再三要求我辈資助堂弟新乐,不让其輟学。父親敬孝老人,亲友同辈,治家有方,族内无人不赞。对儿女因材施敎,精選學科,深爱严导,言传身教。一生安平乐简,朴素无求。曾记得当年大哥高考时因理工科非常好,拟报理工学院,而父亲要求他必须报医学专科,后来的事态证明父亲的远见卓识,指导完全正确。
父母亲不仅给了我们兄妹健全的身躯,更给了我们纯洁的灵魂。在世时经常告戒子女要体面做人,堂堂正正的处世,努力学习勤奋做事,要成为社会有用之材。如今我辈都已年老,功成名就,为社会作出了应有供献。若无父母之激励教育,我等岂能事业有成?若无父母之辛苦劳累节衣缩食,安有我辈之幸福生活?父母亲带走了贫困、苦难,留下了幸福安康光辉予儿孙。父母的教养之恩重于泰山,爱子之情深似东海。今日 我辈念祖,邙山哀恸,洛水嗚咽。皆怜父母苦难一生,辛劳一世因操劳过度,积劳成疾,过早离開人世,未能分享子孙创业收获之成果,致使我兄妹深感楚痛。
母亲潘玉梅(幼名青竹)出生于宣统三年(1911年)八月,因时值兵荒马乱,外祖母于“跑反”中在一个庙殿内生下母亲, 确切生日不详。母亲有兄绍闵(松),弟绍铭(春林生于1915年) 和一个姐姐(早年过世)。因外祖父潘书勤和外祖母去世较早,她们都在二外祖父潘书锦一家呵护下长大。一九二七年正值军阀在洛阳混战,这年五月父母成婚。记得母亲曾告诉我,她出嫁时为避战乱,先由家人将其由太仑送到翟泉南街,她的一个堂姐家中,再用花轿娶到我家,当年母十七岁,父十六岁。母亲一生共生六个孩子,其中在香琴之后一个妹及淑琴之后一个弟弟一两岁时夭折。小时侯常听母亲说,她们潘家在太仑也曾是大户人家,以耕读为业,后因父母相继过世,家境突变,兄妹四人相依为命。大慨因为母亲过早失去父母之爱,她对任何人都非常仁爱慈善。据说母亲结婚时父亲还在上学读书,祖母己经过世,她要服侍爷爷及照顾年幼的叔父,所有家务全靠母亲。生了我们兄妹之后更加操劳辛苦。白天下地干活,回来烧火做饭,家人的衣物被褥,纺棉染线织布剪裁缝制均由母亲一人承担。我幼年时总是伴随着母亲嗡嗡的纺棉声入睡的,那就是我的催眠曲,夜半偶尔醒来仍见她在昏暗的棉油灯下摇着纺车,时而打盹。每到冬天母亲长满老茧的双手总是裂开许多口子,要用贴裂子膏药,现在我回想起来都心痛!我家到四十年代未期能成小康之户与母亲勤儉理家相夫教子密不可分。一九五六年我应招去青海离家时,父亲包了一包家乡的黄土,告诉我,如果到了外地不服水土,用家乡土冲水喝。母亲给我做了一套粗布制服,临上火车时,又把家中早年仅存的一块银元给了我,并含着泪说:要好好作人,做事,对人要善,不能和女孩子诳。
我到青海后,乡土制服银元一直放在行李中间,想家时就悄悄拿出这三样东西来摸摸,默默流泪。五七年春节我曾写了四句诗“人逢佳节倍思亲,骨肉相连心相印,山高不闻唤儿声,何时重見潼关门。” 一九五八年春节我又写了一首“双眼半睁怨闹钟,何故无缘催我醒,忽觉蒙古包内寒,合家团圆负狂风。”可见我思亲之心。而那块银元,母亲去世后我找人打成银勺保留至今,它将是我传家之物。
1957年我在青海省商业干部学校外贸物价班结业,分配玉树州外贸局工作。因大雪封山和社会秩序等原因,有几个月未能和家中通信,致使全家人忧心如焚,母亲更是每日哭啼以泪洗面。妹妹们曾告诉我:父母为等我的信件天天跑到村上的办公室去看,可见盼儿音信之心切。后来通讯正常了父母才放下心来。
1962年我离家七年后才准假探亲,两个妹妹到洛阳接站又转车在白马寺下车,母亲在家等不及,独自一扭一歪跑到白马寺后,当我老远看见母亲,边跑边喊——妈----,再也止不住泪水下淌。顿时母亲拉着我的手,摸摸我的脸,上下仔细地看个不仃,说我长高了,脸红了。此情此景,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当年我写了以下几句话:“阔别七载回老家,双亲逢人将子夸,匐地拜过父母恩,母子泪洒院底下,众人相劝该高兴,贯文连声叫二大,我说天热想喝水,大嫂端上鸡蛋茶。”可见全家兴奋之情。首次探亲假期未完,单位来电催我速归,接受新的工作。临别时父亲请征朝叔给我写了两幅对联:一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 一是“有钱常想无钱日,莫待无钱思有钱” 教我牢记勿忘,并把祖传的一套木刻版<古文释义>交我,嘱我多读常看。母亲对我说: “你现在是公家的人了,作事说话要占理,不可轻狂,不要占便宜。”谁知此后我再也不能亲耳聆听母亲的教诲,短短数语竟成为她老人家对我的遗训。
母亲终生劳累以致积劳成疾,于一九六三年农历七月十一日,五十二岁时过早地离开我们。多少年来,每当我们兄妹聚在一起,总免不了回忆母亲的往事,念母亲茹苦含辛恤养我兄妹四人长大立业,却未能享受子女们创业成果,想起来总让我兄妹悲伤难忍心酸楚不已。
我经常反思,在职40多年(1956—1999),从基层到县里州里省上,一步一步走来,不管任何种职务,自觉上无亏于党及各层领导,下无负于职工百姓,更无损人利己之行为亏对他人;唯独亏欠了生我养我的父母!二老在世时我在玉树治多县工作,地处边远,交通不便,音信时续时断,使父母牵肠挂肚,给全家添愁增烦。1963年8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母病危的电报,即时动身,几经转车到家,为时己晚,母己殡葬,未赶上为她床前侍湯扶棺送终。1981年父亲过世时,正值单位年终决算,我无法脱身,又未灵前尽孝,此乃我对父母的最大不孝,遗恨终身!退休之后,我至所以执意要在洛阳置房安家,原因之一,就是能经常到坟地祭典,以慰父母在天之灵,报答他们养育之恩,疗我心病。
幸喜能告慰祖先及双亲的是,我王氏一门如今人丁兴旺,家业红火。我兄弟二人虽分居鄂青,但各有所成。大哥研究超音医学著有成效,立书颇丰,名震国内,并为世界超声界誉为“超声医学历史先驱者”,己是名符其实的国家级专家。我在青海供职多年,曾经从政,最后在全国外贸红旗单位青海省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公司总经理职位上退休,衣食无忧。大嫂和淑德可称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勤俭持家,解我兄弟后顾之忧,为振兴家族,功不可没。香琴淑琴家庭和睦,子女有业,生活殷实。当今乃是市场经济时代,子侄贤婿辈各自拥入商潮,奋力拼博,贸易顺当,财路畅源。世媛和小华贤良孝顺,是贯文茹冰的贤内助。更喜孙辈蕾蕾名冠博士,为祖争光;丁丁尚在学令,聪慧性善,观其行为,可继家风。至所以如此,我总认为与祖先积德行善,严格家教,世代遗传,大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