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离开快一年了,每天望着他生前坐过的椅子,一起吃过饭的桌子,睡过的床……站过的每一个角落,就会陷入对他的无尽的思念,在浑浑噩噩中回想着他这平凡而简单的一生。
弟弟出生于1984年,我比弟弟大两岁,所以从小我们就是在一起形影不离、打打闹闹中长大的,但是这种争闹在记忆中止于上初中前夕。我和弟弟的整个小学和初中时光都生活在这所由祖父70年代所建的瓦房里长大,当时一起居住在这所老宅的还有我的曾祖父与曾祖母,他们分别在我读小学与初中时在这里寿终正寝。
屋子后面的小山丘就是成片的菜地、竹园、松树林,放学后我们经常去那里把干枯后的松果和松叶捡回家给母亲生火做饭当柴烧。放假时,那里更是我和弟弟以及其他小伙伴们游乐的天堂。宅子前面是一大片农田,我和弟弟每年到农忙时分,就要帮家里的大人们收割稻谷,烈日当头,飞虫叮咬!是一年中农村人最辛苦和忙碌的时刻。随着时代的发展,从90年代末开始,整个村庄里的瓦房逐渐被楼房取代,曾经泥泞的羊肠小道也变成了拓宽数倍的水泥路面……只是,曾经鸡犬相闻的村庄现在变得日益冷清。
这幢贴着白色瓷砖的两层楼房就是弟弟曾经就读的小学——通城县五里镇大坪坳完小,1993年在我读五年级时,我们搬进了这座在原旧校址上新建的教学楼,弟弟当时正在读二年级。整个小学阶段,应该是弟弟这一生最快乐无忧的时光,没有初中升学的压力和青春期的烦恼,也没有成年后生活的压力,有的——只有纯朴笑,真挚的情。后来我在给弟弟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保存完好的中小学毕业照以及那时与同学间相互交往的信笺。弟弟在读一二年级时,成绩经常倒数而且有次被学校开会点名批评,放学后年少无知的我还奚落他,但不知为何?从三年级开始,他的成绩就突飞猛进,不但经常跃居班上前三,还一直霸占着副班长数年,而我整个小学一直在懵懵懂懂中度过,一直到小学毕业那年暑假才开窍。
1998年,弟弟进入初中学习生涯,当时的中学校园还没有现在宽敞的跑道和水泥场地,也没有侧面明亮的学生公寓与办公楼,只有中间三层被绿荫环抱着教学楼。弟弟初中三年,我那时在外地求学,只有寒暑假时才回到故乡,没有电话,没有书信,平时联系甚少!只记得有一次他给我推荐一篇测试卷上的阅读短文,评价说写得很好,那是毕淑敏的《孝心无价》,后来对弟弟的价值观与人生观产生了深深的影响。 初中临近毕业之时,那时家境日益窘迫,本来学习优秀的弟弟有一次跟过说,打算初中毕业后就不读了,不忍心看到因屡次欠缴学费被赶回家后,父母前去学校找老师领导哀求的神情,而是在那炎炎夏日,还未满17周岁的他在初中刚毕业跟着亲戚踏上了南下深圳的打工生涯,多年后,每念及至此,心生愧疚。
弟弟离开后的三个月,我从最初混混沌沌的麻木中逐渐醒过来,每天睹物思人,整个人都沉浸在悲痛和回忆当中,愈发难以自拔,而是背起简单的行囊,独自踏上南下的列车,去追寻他曾经走过的每一处人生足迹,以期相见!
深圳市宝安区沙井镇顺益电器厂,是弟弟南下打工的第一站,位于沙井客运站后面的新发工业区,一家颇具规模的台资企业,台资企业当中很多都是以压榨员工为手段,这家也不例外,但在二十年前,如果没有什么文化与技术,找个正规的工厂做普工都是件很困难的事。工厂前面这一连排的3幢员工宿舍楼如今依然屹立在此,但现在已不见有人居住,曾经一到下班就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底层商铺现在已变得门可罗雀。2004年7月我第一次下深圳来看弟弟时,他就住在最近这幢楼的第三层,笑嘻嘻地推过来一罐冰冻的可乐……
里面的厂房似乎已经空置了很久,到处长满了杂草,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那时偶尔过来看望弟弟时,对面的整个车间灯火通明,机器轰轰作响!见证了那个时代整个深圳的热火朝天和无数打工者峥嵘岁月!
大概是在2005年上半年,弟弟被公司安排到在沙井上寮市场附近107国道旁边的分厂,铁桥的一边是公司生产车间,另一边就是被房主简单改装成过出租屋,他与一同事合租了一个小单间, 虽然很简陋,但毕竟有一个可以生火做饭的地方,不用天天吃快餐,他感到很满足。2006年上半年我重新找工作时,在弟弟这儿临时住了一个星期, 我们常常吃完晚饭后,就走到对面的上南大街逛逛,打打桌球。斜对面还有当时许许多多打工人南下深圳的第一站——沙井客运站,每到年底,我们就从这儿开开心心的座大巴回去故乡,年初又满怀期待归来,年轻时在外漂泊没有太多的眷念与牵挂,即使有,也会被这座城市如滚滚车轮般的快节奏碾压得粉碎。
2006年7、8月份,弟弟离开了原来的公司,那段时间他辗转多处,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与岗位,人变得又黑又瘦, 尝尽了普通打工者找工作的艰辛与不易, 最后在我上班附近的一家钟表厂稳定了下来, 然后我们在工厂附近的后亭社区租下一个一房一厅,包括我的一个同学,一共三人,弟弟烧得一手好菜,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下厨。
2008年是多事之秋的一年,春节前夕,一场罕见的冰冻灾害封住了无数打工者回家的路,我和弟弟也都没有回家过春节,除夕夜,天很冷,我们三人弄了一个羊肉火锅,围坐在一块,喝着小酒,其乐融融,普通人的幸福有时很简单。
2008年底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弟弟所在的这家拥有数百人以出口为主的钟表厂也破产倒闭。 不久弟弟又求职去了在沙井西部工业园里的一家大型台资企业——奇宏电子(深圳)有限公司。由于工厂离租房的地方相隔7、8公里,而是弟弟就搬进了工厂宿舍,每当星期天放假时,就会回到出租房做一个美味的香菜红烧肉或者玉米排骨汤,吃完晚饭步行到后亭路口然后座10来分钟公交回到工厂。弟弟因为学历低,也没学什么好的技术,再加上秉性耿直,不喜欢阿谀奉承,但由于字迹写得工整好看,做事谨言慎行、认真负责,所以在他打工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从事的都是基层的仓库管理记账方面的工作。
2013年,母亲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来深圳帮我照看小孩,你每个星期都会过来陪陪母亲,看看可爱的侄子,抽出时间带着不会讲普通话的母亲到处转转!在临近年尾的一天晚饭后,母亲忽然说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马路两旁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橙色,温暖着每一个晚归的人,我用电动车载着母亲一路飞快地来到你工厂的门口,你笑吟吟地从前面这台闸机口走出来……而今这个公司的门口依旧有许多背着行囊、南来北往的过客。
在春节回家前几日的一个星期天,我们一家人在下午时分来到沙井西部海上田园,一路上说说笑笑,相互拍照留影,饱览岭南城市生态公园风光,我给你和母亲拍了许多的合影。八年后带着无限的哀伤独自一人故地重游,想寻觅着你的一点点踪迹与气息,久久地望着那空荡荡的护栏,冷清清的石桥,静悄悄的湖面,一切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2015年春节前夕,你离开了在深圳漂泊十三年的打工生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春节过后你在家乡一家生产瓷砖的工厂谋得新的工作。工厂离家不到二十公里,你每个星期都会回家看看,喜欢自己烧菜做饭,然后喝上一小杯自家酿的米酒,平常闲暇时喜欢去户外钓钓鱼。
2017年8月份在家小住,在临近返程深圳的一天下午,我忽然想起一直没去你工作了两年多的地方看看,而是跨上摩托车一阵风似的来到你们公司的大门前,你风尘仆仆地从大门口走过来……4年过后,我再次来到这儿,再也等不出那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归来人!
2020年你离开上一家公司,去了温州给一个远房亲戚开车送货,那段时间你几乎每个星期都会给我来电有一茬没一茬聊上半个小时,9月份你因身体不适在家休养了4个月,心情比较低落,打算就在家乡或省会城市找个事做做。其间,有时村庄里认识的人因病或意外不幸早逝,你会来电深表痛惜地跟我说说,感叹生命的脆弱、人生的无常,一个人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到老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2021年春节过后,你一个人辗转多处,四月份在家乡的一家电线电缆厂谋得了一个合适的岗位,而且各方面还都比较满意,还能学习一些新的技能。
7月12日12时12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你还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到达武汉的视频,12时25分天降劫难,发生车祸追尾事故,13时15分,在你的手机里留下最后一张拍摄的照片,13时28分,医生赶到时,你永远地闭上了眼,停止了心跳……
弟弟就这样狠心走了,带着对人世间的无限眷念,留给至亲们无尽的伤痛!以后每次回到家,再也等不到那个从车站广场迎面而来接过我行李的那个人!再也听不到那声亲切的呼唤——“老哥”!
弟弟的一生虽然平凡而普通,但在哥哥的心中却是唯一,如今只能用简单的文字粗略地记录着弟弟一生的大概轨迹,在这个世界上他曾经来过,走过三十六年,也曾克己奋发,也曾心怀梦想!当自己有一天慢慢老去,记忆渐渐衰退,只要看到这些,他的模样依旧是那般清晰,镌刻在时光里的记忆。
后记,也许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切身的经历,就很难做到感同身受。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每一天都有许多的生命因各种不同原因而离开我们,尽管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如同沧海一粟,但对于每一个逝者家庭来说,却是全部。谨以此文悼念我最亲爱的弟弟,只要有人记得,灵魂就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