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好朋友（一）
小东
不知道为何要放长假，休息、游玩七天却要以前后分别连续工作两周为代价，一不痛快也；休息了却无钱出去玩且车拥人挤，远方有好朋友佳山水不可见，二不痛快也；假期要值班，放假前又接通知被借调别的部门提前上班加班加点直到一周后出去封闭学习一个月，三不痛快也；好朋友不肯来，老朋友不能回来，自己孤零零挨此七日，终日与酒为伴，四不痛快也。
幸好小东回来了。
小东是我最好的三个朋友之一，奇怪的是他们三个都是分别和我最好的。我和小东最能玩得来，因为很象。都是左撇子（我被父亲强制改回右手），都有点内向，甚至有点害羞，一样游手好闲不求上进，周围的人都说我们俩一样聪明，从玩的上就可以看出来，下棋、打牌、打球、打游戏，几乎都棋逢对手，酒量也差不多，喜欢的女孩也都差不多。不同的是我胖一点，他高一点；我只对好朋友豪爽，他对所有朋友都豪爽；我的朋友少，他的朋友多；我稍微约束自己，他比较放纵自己；我的工作还算稳定，他下岗了出去打工。
我们上次见面是去年五一。这一年多来，他几乎天天出差。好在这段时间我们的手机话费比较多而且不得不打，得以常常聊天。我打给他不过是问他在哪，吃饭没，别忘了吃饭，喝点不，少喝点，回来我们好好喝，告诉他一些好朋友的近况。他打给我内容比较丰富，出差每到一地便告诉我他在贺兰山、雁门关、泰山之巅、杭州、扬州、无锡、江阴、青岛、烟台。我问他去玩没，他说都没去，一个人不想去，除了泰山是和同事们去的，他说真好，雄伟之极。我骂他煞风景我想去还去不了他就这样轻易浪费了，他在那边嘿嘿地笑。
我们两个是邻居，小时候的他眼睛很大，很深，卷发，邻居都叫他外国人。我们从小就知道对方的名字，但认识却是在初二同班时，他在我的后桌。奶奶活着的时候就说我学坏就是因为认识了他。他虽然很冤枉，但的确是从那时起我们一起学坏的。我们邻居几个伙伴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都买烟抽着玩，他那时不会，经常从家里拿好烟给我们，后来到底是和我学会了。一次中午在我俩教室里打闹，他急了，跳到桌子上追我，一个不小心，连桌子带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好半天他才爬起来。又一次，被我们的女班主任逮到了，那时我们学习都还不错，老师们对我们印象很好，但这次把班主任气坏了，打了他两下，却没打我。他很委屈，泪水扑簌簌地掉，他从没被任何人打过，而且老师只打了他。看着他被打我很内疚，因为我也淘气却没挨打，若是长大后我会对老师说别打他打我打了他也打我吧，那时我很怕老师，不敢胡说。这两件事我俩印象特别深，常常讲到此处，彼此大笑不止。
小东特别瘦，考高中体检时怕体重不够，我们告诉他多多喝水，害得他一次一次出去上厕所。
到了高中我俩开始不在一班，但总在一起玩。一次我不想上课，找他逃学，当时已经上课了，他二话没说，径直走进教室取了雨伞就出来，教数学的女老师目瞪口呆。我们逃学不过是下棋打麻将，几个人在一起，不赌钱，赢筹码，后来发展到输的按比例喝凉水，再后来输的喝酒。那时身体好，常常熬夜，别人坚持不住了，我俩就去下棋。曾经一小时下了六盘，晕乎乎的，一个局部下错，便抹了棋盘重来。
我们俩这么胡闹，居然高考时都考上了。他说不大理想，咱俩重读一年再考。我说拉倒吧，咱俩再混一年的话，中专都考不上。我们在两地上学，经常通信，不过是开开玩笑。一次新年他寄我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一杯啤酒，背面只写了一句：“祝你的生活充满啤酒色。”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是开玩笑。后来我的另外两个好朋友也考上了，他们三个在一地，是因为都认识我他们才要好起来的，也是常在一起胡闹。一次他们一人喝了一瓶白酒，结果把小东送到医院输液去。我知道后特别生气，骂他们两个不该糟害他。
毕业后我俩都回到吉林市工作，很多以前的同学都在吉林，但总在一起玩的还是我俩，和别的同学几乎没有往来。小东单位境况不好，我经常找他出来看电影吃饭，两人一瓶白酒，也不劝谁，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一起闷着喝酒。到了周末，我们一起坐车回家，和家里的几个儿时伙伴喝酒。一次去一个同学家，这位同学中午被单位找回去，让他弟弟找朋友陪我们喝酒。那几个年轻人想灌倒我俩，我见情势不好，让他别喝，我来遭罪。结果喝倒他们两个，我也坚持不住了。小东见我喝多了，火了，上去把剩下的两个也灌爬下了。等那同学和女朋友回家，见我俩和他弟弟倒在他家的小炕上，一人伸脖子吐一口，他拉着女朋友给我们收拾脏物，差点把他的女朋友气跑了。那是我们喝得最多的一次。
此次回来已是十月二日，我去车站接他，他还是老样子，见面就嘿嘿地笑。我已安排好酒等着他，他说要先回家看妈妈。我们说你回家少吃点，我们等你回来喝酒。当然是一醉方休，直喝到凌晨三点我们才东倒西歪地回家。
第二天上午，我刚醒来就接到他的电话，问今天怎么过，当然还是喝酒了。宿醉未醒，也硬喝了一杯，胃里恶心什么都没吃。说晚上再喝吧，出去玩一会儿。去打台球，刚打几局，就见浓烟滚滚，从门窗涌进来，旁边一家失火了，火势很旺。小东拿起电话打119，然后嘿嘿笑着说打119不花钱。我说好人都这样，我那天看见一个小伙子赤着上身躺在街道中间，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我打了110，也没花钱。好象过了很长时间救火车才来。我们忙着帮台球厅老板往外搬东西。等我们搬完了，火也被控制住了。
（讲到这里想起小东的一件事。一次我们两个回家，还有一个女同学。车上人很多，我们只找到两个座位，我和小东轮流坐一个。中间有人下车，站着的小东找到一个座位刚坐下便满脸通红地到我耳边说：“旁边站着的那个女的是残疾。”我笑他：“你要让座就让座，脸红啥啊？”他红着脸请那个女的坐下。）
晚上我们接着去喝酒，他说有好几年都没打牌了，我们找人找地方陪他打了一宿，我输了二百多，他赢了，把赢的钱又都还给我。
四号他去亲戚家，晚上我找他出来喝酒，因为五号我上班，六号他走，我送不到他了。先去打台球，前一晚他输给我，不服气，结果又被我三比二赢了，我说别丧气，再给你一把机会，然后喝酒去。还好，这一局他赢了，三比三，我说决一局不？他说不决了，谁也没赢谁也没输，正好。老板不收我们的钱，说救火时我们帮了他，我把钱扔给他：“这次你不收，下次我们就不能来玩了。”
天还没黑，小东的妈妈打电话找他，让他少喝酒，早点回家。他说：“我和小民在一块呢，不多喝酒。”以前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他妈妈从不管他，他不回家也不告诉家里。我忽然间有些感动，为这亲情。
小东走了，假期结束了。还好，我的话费还允许我给他打三个月的电话。
我和我的好朋友（二）
涛
认识涛是在高中，我俩同班。当时我和彪比较要好，年少轻狂，率意行事，不畏人言，很多同学都在背后说我俩坏话。一天中午我们几个在桥下聊天，涛忽然插口说：“对不起！我在背后说过你俩坏话。”于是我们成了好朋友。
涛有诗人气质，好酒，重感情，易感动，不修边幅，愤世嫉俗，走路时低着头背着手不看路人。喜欢诗词，抄了厚厚的一大本，在同学们之间传看。记得前几页是一首现代长诗，名字叫做《奋进者之歌》，内容还记得几句，虽有口号化之嫌，却也慷慨激昂，振奋人心。他的房间墙上书桌上贴满了他抄的名篇佳句。笔画瘦硬，一如他的性格。
我和他刚认识，聊得不多，谈的多是诗歌方面的事。一次他抄来一首汪国真的《热爱生命》，叫我去看，说别人都说好，他不觉得哪里好。我说是看不出哪里好，但看不出哪里不好。他点头。涛最喜欢古诗，《长恨歌》张口就来，不加思索，尤其喜欢李白、岳飞。
一直认为结识他和彪是我最重要的事，因为那时我们即将长大，知道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不能再学坏。我们相互鼓励扶持一直到现在。记忆中最深的一件事是在高二吧，一个冬天的夜晚，我们没上自习，出去散步。天气很冷，路灯昏暗，我们随走随聊。无意中说到理想上面，那好象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理想。彪很实际，他说他将来要做老板挣大钱。涛没说什么，我和彪说你当个诗人吧。涛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们问我，我想了很久，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只觉得前途二字就象昏暗路灯尽头的黑夜，遥不可知，遥不可及。他俩说你学习好，将来当个科学家吧。一晃近二十年过去，这番话犹在耳畔，我问他俩，都说记不得了。彪很努力，就要成功了；涛的工作不顺心，什么都看不惯，经常顶撞领导，好在都知道他人实在又肯干，没修理他也没重用他；我一如当初的迷惘，仍然浑浑噩噩。
高考时涛没考上。涛家人让他回山东老家重读。大概是人生地不熟，他心情很坏，写了长信给我们。我那时也很颓废，可给他写信时不敢说自己的苦闷，直是一味地安慰鼓励他。我曾写过一封长信，邮信的时候不得不分装成十封寄给他，也不知道他收到没，后来我问他，他说忘记了。后来他考上了，依然苦闷，彪和小东都和他在一地上学，常聚在一起喝酒，最先醉倒的总是他。我虽然是混着等毕业，却不得不说一些不起眼的小成绩告诉他，希望能激励他让他振作起来。不料他竟回了封信臭骂我一通，我很愤怒，很伤心，恢复了差不多半年才接着写信给他，不再说别的什么。
很快我们都工作了。大家都不顺心，我和小东回来就找他喝酒。一喝便是到深夜，然后醉醺醺地去砸台球厅的门。还好，有我不肯多喝，我们都醉得不厉害，没惹过事。时常我们说起身边的丑恶，他气愤得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我们就不敢多说，也不再多喝酒，拉他出去打台球。
他曾和我约定不可荒废光阴，我俩每人每周要背诵若干以前未读的名篇名段，然后，等我回来时和他喝酒、切磋。那段时间我们读了很多，背了很多。他最喜欢的是苏轼的《前赤壁赋》，我却喜欢《后赤壁赋》。一次只有我俩喝酒，切磋过了，酒兴未尽，我提议行酒令，规则是掷色子，色子上的1-6分别对应人、月、雁、星、梅、天六字，每人每次掷两个，然后该人说出含有他掷出来的两个数字对应的两个字的古诗句，也可自己即兴胡诌两句，说不出诌不出的罚酒。我晕晕地只能勉强背出两句或整段古诗，他却能随口诵出两句他的创作。当我背“谁共我醉明月”这一段时，他说：“这一定不是你做的！”我点头说是稼轩词。那夜我们喝了很久喝了很多，之后再也没那样玩过。
后来我戒酒一段时间，他因此很失望。再后来我开戒了，答应去他家喝酒。熟知他前一晚在单位干活，把脚伤了。我们到他家时，他拄着破拐杖竟已做好六个菜在等着我们。涛喜欢喝茶，那天我带了好酒好茶去他那，酒他没说什么，喝了一口茶，说，好茶。酒后他送我们出来，走出很远，我回头看去，他筑着拐杖在瑟瑟秋风中伫立凝望，此景迄今难忘。
涛和我最好，我最能信得过的也是他。涛和我家关系很亲密，认我父亲做干爹。一次我家里收拾房子，父亲说需要点沥青，他二话没说，第二天便老远地送来一大桶，那东西很沉，什么车都不愿拉他。每年父亲过生日，我家都是自己家人聚聚，但他总是不请自来，他一直记着。
此次放假小东回来，他们不休，累坏了，特地请半天假回来，上午还顶撞了领导，心里不舒服，中午和同事喝了点酒。我们让他少喝点，他说咱是战士，啥时候怕过你们？你们多少我多少。我们到底还是没让他喝白酒，他一直陪我们到后半夜三天，然后坐车回去上班。第二天才知道，他回去的时候太晚了，没有车，他在寒风中一直等了两个小时。
第二天我们酒后说去他那打麻将，因为少一人，他刚下班累坏了，烧水给我们泡茶，我说是龙井吧，他说小东你们两个借小民光了。陪我们打了一会儿，实在支持不住了，把赢的钱扔给我们，倒下睡了。
关于涛，我还记得几件事。高中时，一个同学没上晚自己出去看电影，他父亲管他很严，也是老师，来看他在没在，涛没多想就说他看电影去了。等同学父亲走了，涛后怕起来，怕这位同学回家挨他父亲打。于是涛自习也不上了，大冬天的跑到同学家门口一直等同学看完电影回来，告诉他编好理由再回家。
涛工作后，一次着急坐车回家，在车站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涛找旁边的出租车拉那病人说他出钱，谁都不肯拉，最后好不容易雇到一个人力三轮车，还是涛把那病人背上车，送到医院再背着上楼，医院的人还误会他是病人的家属。
涛、小东和我曾在九六年游过吉林北山，那次他最难忘，无数次说那个山谷让他终生难忘，希望有机会重游。他出去玩过几次，曾坐船出海，告诉我海的广阔壮丽，说可惜当时没有我在。
高中快毕业时，我们十几个男女同学去附近的一个湖上玩，那湖的东岸有一大片山坡，斜斜伸入湖中，坡上长满了草和不知名的花，坡中央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开满了白色的花，我们在树上刻下我们的名字，并写在一张纸上密封到一个瓶子里埋在树下。如今十五年多了，涛总和我说要去那个湖看看，把那个瓶子挖出来。我说算了吧，那些朋友都不知在何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到一起，那个瓶子可能早就没了，那棵数也可能不在了，那个湖也可能不在了。
对了，涛成家了，爱人对他很好，生了一个儿子，快三岁了。
版权属于逝者王占民，未经家属许可，请勿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