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挽起袖子,系上围裙,开始和面。和面也需要技术,水多水少,都能影响到面制品的质量:稀了,则往里添面,干了就加水,恰到好处的和面技术自然是一锅面食最基础的保证。面皮儿面绝不应软,略硬才好,有韧劲儿才更有嚼头。加了些许盐水的面和好后,经多次揉扯,一个大面球摊在桌子上,盖上铝盆,是谓醒面。利用醒面的20来分钟,父亲切了大葱花和姜丝。
醒面结束,面团塑形不错,硬度适宜。父亲开始揉面,底下平铺一层沽面,防止粘连。一个大面团被擀面杖擀成面饼,而后再擀成厚度均匀的面皮,平铺于桌面。父亲往上撒了干面粉,然后把面皮一层层摞摞折叠,约三指宽,而后用菜刀切割。毫米间距细细的切,就是面条;一寸左右的切,菱形的就是面片。其实,面片一般都不是特意做的,基本都是母亲做完一锅手擀面条后,剩余的面饼为了图省事,切几刀就成了长条状的片面,通常都放在第二锅。
面片应该是大西北的主要面食之一,通常做法是把面团揉长条状,再拉长抻开揪成片状,扔进事先煮沸的绿叶蔬菜或牛羊肉汤锅里。因其简单宜行,甚至可以在野外只要有锅、面、水,不用任何工具,就可以吃一顿而深受老百姓欢迎。听说现在陕甘宁城市里有高品位的面片,原汁高汤,各种口味,佐以当地精致食材,这种高端的烩面片、炒面片自然价格不菲吧。而东北的普遍做法则稍微繁琐了一点,但充其量仍是下脚料、衍生品,就停留在普通人家偶尔做上一回,上不了啥正式台面。大概就是太过简单原始吧,任何一个普通人家都能做,在东北这些年,尽管拉面馆抻面馆刀削面馆满大街都是,我却没有看见过一家面片店。
父亲取了一大勺荤油,油在锅里开始融化兹兹作响,再倒进去葱花姜丝,大火几铲子,自然的葱花和油香扑鼻而来。香香香香香,我们哥仨闭眼拼命吸着鼻子使劲闻,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大肥肉无疑是最好的美食之首。只有在年节的时候,母亲取了积攒的肉票,购买几斤猪肉,以肥膘为多多,瘦肉很少:那个缺少油水儿的年代,瘦肉没人稀罕。肥肉炒菜也就是几小片儿,大多的肥肉,不用说必须拿来炼制荤油。纯纯的大肥膘切成大块放在锅里熬制,待油略凉下来后,倒进一个黑色圆圆的坛子里,等彻底冷却后就成了白色的膏状油脂。每次炒菜,母亲都捞一勺子,代替不但限量还买不起的豆油,也是贼拉的香。直到现在,那种铝制饭盒里的酱油荤油拌大米饭,依旧是我记忆中的珍藏。
呛好锅,父亲倒进几舀子水,再等烧开,就可以下面片啦!通常,一大铁锅的面片7、8分钟就好。父亲关了旺旺的呼呼声的天然气炉子,每人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剩下的,自然是我们围在桌子边,吸溜吸溜地大吃的声音。父亲则开始拾掇桌子上的杂物。他整齐的大背头上,也沾了些许面粉。热热的面片盛在二大碗里,汤上漂着葱花油花,香极了,香极了!一碗是一定不够吃的,那就再秃噜一碗,最后还把汤全部喝掉,并用舌头舔干净碗底。
印象之中,这也是唯一一次父亲下厨做面片,大概是母亲去营口治病,父亲不得已赶鸭子上架的那一回。也许,母亲离走前,父亲一定临时抱佛脚,仔细咨询了面片的具体做法。和母亲提起这回事,母亲诧异的说你爸还会做面片吗,我是一点记忆都没有,更从来没听他叨咕过。母亲说的没错,男主外,女主内的国人传统家庭,我们家自然就是其一:父亲只负责工作,做为家属的母亲伺候三个孩子,以及承担所有家务。1976年我们举家从胜利油田搬迁到辽河油田后,父亲的原发性高血压病症慢慢凸显,作为一个准病号,他更是两耳不闻家务事,除了每天上班下班,打打太极拳,喝喝浓茶散散步,此外的一切事情与他无关。母亲说,得病以后,父亲的性格大变,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其实我也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的,只记得患病后肥胖的父亲的确为我们做过饭,我也只仿佛记得那锅热乎乎香喷喷的面片。至于其它,父亲忙活的一些具体的细节,其实都只是我一一臆想出来的。那应该也是一个初冬吧,小厨房玻璃上都是雾水,恍惚记得父亲穿着一件灰秋衣,我们哥仨挤在那里,眼巴巴等着吃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白面面片。时间大概是七十年代末期,地点就在我们当时的家,有门斗和菜窖的那所平房。
一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已经30年整。
(202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