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尾年初的夜晚,父亲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每每醒来都怅然若失,一月五日夜半时分,一年前驱车赶回太谷医院时的情景浮现眼前,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转眼又是一个春天,二月再一次来临,然而时间却永远不会逆转回来,父亲走了已经整整一年,越走越远,日月有度,忆念深深,365个日子没有冲淡我对父亲的思念,每日在天堂网上为父亲上香点烛献花,伤痛的心灵得以有所寄托,好在父亲对现代通讯并不陌生,没有了硬件使用的障碍,链接天堂的网络应该更加通畅。
关于死亡的思考,自觉不自觉地伴随着人生的所有阶段。停放在正房长条几前奶奶的棺木,是我对死亡最早的直观印象,天黑之后的恐怖想象与无法抑制的急促心跳,成为不可磨灭的童年记忆,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经历过了亲人的离世,虽然痛苦难过心有不舍,却总还是可以理性面对。中国人忌讳谈论死亡,传统的丧葬文化潜移默化影响着每一个人,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依然是父辈面对人生终点的最后选择,在父亲深度昏迷之后,尽管感情上难以接受,但也只能面对现实做好准备,然而,突发的疫情封控打乱了原有的秩序,一切就此改变。
五例阳性病例,太谷下达了封城令,原本为父亲后事进行的所有准备,只能在严苛的封控政策之下仓猝改变。父亲走后的第三天,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父亲,阴冷的房间,狭窄的太平柜,简单的仪式之后,随着传送带的转动,父亲从我早已模糊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四十分钟之后,紧紧捧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父亲就在我的手中......
与传统的丧葬习俗相比,如此残烈的后事处理方式,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在随后的整个年度之内,这种冲击反复出现,不断强化,始终无法摆脱,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整个2022,东航客机坠毁132人遇难,上海疫情封城23人死于非命,长沙塌楼事故53人遇难,护士被自己工作的医院拒绝施救,只是急诊部因防控需要,暂时关闭进行环境采样与消毒,亟需救治的病人,在等待核酸报告的过程中停止了心跳,同样因核酸超时的西安孕妇流产的胎儿,贵阳涉疫隔离转运大巴凌晨侧翻,27人死亡,乌鲁木齐大火10人惨死,媒体上充斥着各种死亡讯息,每一次都是一个阴郁的时刻,感同身受每一个生命的逝去,同时也让我不断想起越走越远的父亲,到年底清零政策失败,放开疫情管控,满屏都是拥挤不堪的医院急诊,殡仪馆内随处可见的灵柩与裹尸袋,移动冷藏柜变身拥挤的停尸房,视频图像与记忆交织重叠,对心理的冲击达到了极点。
这一年,死了太多太多的人,而他们,原本不该死。
死的悲痛不属于死者而在于活着的人,强烈的存殁之感,使我常常陷入感伤之中无法自拔,而现代科学的洗礼,早已剥夺了借助宗教而获取心灵平衡的权利,一年来所发生的一切,不断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历史发生着可怕的循环,只不过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退行到了从前,这些由于死亡而引发的思考,更让我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睹物思人,情所难免,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悲情痛楚难解难拆,不经意间的任何场景,都会触发我对父亲的回忆,半个世纪的父子亲缘,原本平常的生活琐事,都已变成温馨的记忆,而所有的一切回忆,又时时刻刻与死亡纠缠在一起,偶一念及,如触肿疡,如此景情,不堪回首。
乍暖还寒,正是父亲离开的时节,父亲走了,从此,思念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