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鲁老师赠与的私人记忆
2022/4/18 15:58:00 浏览:221
唐燕
鲁洁先生逝世后的一年中,断断续续地写下了这份私人记忆。写作这份记忆,不是为了表现笔者多么熟识鲁老师或者多么接近鲁老师,仅是为了自己这颗善忘的榆木脑袋而保存鲁老师赠与的这份私人记忆。这份私人记忆就像一份私人阅读笔记,本不打算示人,仅供自己回忆学习之用。但这种阅读笔记也像一份纪念,恰如阅读《春秋》后对孔子的纪念,阅读两篇《Apology》后对Socrates的纪念。(这样说,当然不是将鲁老师与孔子、Socrates相提并论。否则,按鲁老师的话说,这会让她“如坐针毡”。)所以,今之心迹袒露,仅是笔者无声的小小纪念。同时,感念那些不辞辛苦、向笔者灵魂走来的“恩师”,无论他们是书籍中的还是生活中的。
——题记
“鲁洁先生”应该是我们晚辈用的敬称,但我还是习惯在心里称呼先生为“鲁老师”。追思鲁老师,大家都禁不住赞美鲁老师。鲁老师的人生成就确实作为典范伫立在大地上:鲁老师的学术专著、学术论文;鲁老师主持的《品德与生活》《品德与社会》的课程标准的制定,两套小学德育教材的编写;鲁老师在教育教学实践与学术研究中的智慧与公义;鲁老师对每个人的教泽与恩惠;鲁老师那些细微的仁爱与智慧之举……鲁老师真的值得赞美,但我们都知道鲁老师不需要赞美,也深知鲁老师不喜欢赞美。因此,写下下面与鲁老师有关的文字,并不是为了赞美,而是作为晚辈,需要这份留存的“私人记忆”。
初入南师大
在本科学习的时候,一直没有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虽然一直在努力读书。直到孙彩平老师给我上了《教育伦理学》和《小学品德课教学》两门课,把南师大鲁老师、高老师的生活论德育思想带给我时,我才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东西。在个人成长经历中,有一个成长的谜题,始终引导我。而南师大的这些生活论思想恰恰与我的成长之谜有着看不见的联系。因此,在选择研究生阶段的学校时,心底冒出了一个想法:何不去南师大,解开心底的那个谜题呢?(现在想来,这样的读研理由是否有点“奢侈”?)最后,经由孙老师的推介,拜在高德胜老师的门下。
还未正式进入南师大学习,就已经感受到南师大的特色了。2007年,参加南师大的推免生复试是第一次见高老师。在复试上,高老师只问一个问题——“读过哪些书?”本科的时候,喜欢找一些闲书来读,所以,就把自己读过的一些书报给了高老师。高老师就让我谈谈鲍曼的《流动的现代性》。对这本书,我印象深刻。因为是第一本我读懂的学术著作。大三,在图书馆闲逛时,拾起了一本鲍曼的《流动的现代性》来读。还依稀记得和同学在工大自习室里读懂一点书中思想的兴奋之情。这好像是在读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明白作者在谈什么的兴奋。因而,这本书对我而言是一本特别的书。在推免生复试上,高老师恰恰挑出了这本书。
对这次复试,留在我心底的印象和疑问就是,为什么南师大的老师关心“读书的事情”呢?复试顺利通过,但还未正式入学,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后,高老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详细询问我家是否遭受了灾害。我家在四川东南部,除了有超级强烈的震感外,并未遭受具体的损失(据我妈的描述是我家的院墙在剧烈晃动,院外的马路像巨蛇在抖动)。但只见过一面的老师,居然记得我是四川人,并发短信询问。这又在我心中升起了好奇,南师大的老师为什么这么关心学生?心里的这些疑问和好奇等到有机缘做鲁老师口述史的记录工作时,才得到了部分回答。
参与口述史记录
2009年,上研二的时候,非常幸运地跟着高德胜老师、刘晓东老师、余维武老师、吕丽艳老师一起参加了鲁老师口述史的活动,并和李春梅、蒋亚莉、赵磐阳、王金华等同窗负责口述史的文字整理工作。这个活动从9月持续到了年底。高老师在做口述史的过程中一再笑谈:“大家很幸运,参加口述史的活动,相当于跟着鲁老师上了一学期的课”。这样一门特殊的“课”越发成为了我求学经历的重要部分。
《回望八十年》是鲁老师一生的思、言、行。这些慢慢变成我的精神财富。对我而言,不仅能够帮助我学习教育理论、德育理论,以及有关德育课程与教材开发的基本内容,深入理解鲁老师一生的理论与实践工作,更能帮助我形成学术追求、学术品味,以及做学问的方式。这种“学统”能帮助我这样的八零后,不迷失在学术江湖中,找到自己的“学问人生”。这一经历也让我明白了南师大为什么这么看重“读书”,看重一个人独立的理性思考和判断的能力,同时也让我明白了南师大的老师们为什么这么关心学生——abundant life(校训“厚生”)。鲁老师家客厅悬挂的正是“厚德载物”的四字匾额。这一经历还有一个奇怪影响是,每当我重读鲁老师的口述史,我所觉知的不仅是眼前的这些文字,还有脑海中不断回荡的鲁老师说话语气,以及鲁老师口述之时蕴含其中的心绪和情感。
关于口述史的工作,还有一、两个细节值得记下。做口述史的时候,老师们带着我们,一般是在每周二下午两点到鲁老师家,进行两个小时或两个半小时的访谈。访谈的具体过程是,几位老师事先准备好访谈提纲,然后由其中的一位老师作为访谈者,对鲁老师进行访谈。另外的老师和我们几位同学主要是聆听和记录。遇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对鲁老师进行一些追问。访谈结束后,再由我们几个同学进行文字转录工作。一般每次访谈转录成文字,大概需要两天到三天的时间转录出一个初稿,接着进行初步地核查、校对。然后,再交给每次访谈的老师审核。最后,再由鲁老师过目。
在转录鲁老师的口述史时,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是对于鲁老师口述中提到诸多人物和一些特殊说法,我们作为八零后的小朋友,没有多少历史认识,常常转录错误。所以,每次遇到类似的问题,我们会在网上直接用拼音进行模糊搜索,记下这个搜索结果并标红之后,再请高老师核对。实在不能核对,最后只能请鲁老师告诉我们。比如,鲁老师提到她小时候的”魔窟运“时,我们实在不知这是哪几个字构成的词。最后,只好重问鲁老师,才知道这是上海算命的说法,说的是一个人交了“魔运”“魔窟运”,就晕晕然。
参与教材编写
口述史工作结束之后,又很幸运地参加了鲁老师主持的小学德育教材的编写工作。开始是做鲁老师主编的苏教版的《品德与生活》《品德与社会》教材的修改工作,后来是做鲁老师主编的全国小学统编教材《道德与法治》的编写工作。这两件事也都是高老师在具体安排我做事情。苏教版教材的修改工作没有进行多长时间,鲁老师就接到了教育部委托她编写《品德与生活》《品德与社会》(教材名称在2016年的时候统一改为了《道德与法治》)示范本教材的任务。因此,2012年春天,鲁老师就带领大家进行整套教材的框架搭建工作,以及在苏教版教材编写中未解决的一些基础性观念问题,如,教材中的历史教育观、环境教育观等。高老师让我负责的事情,就是把每次编写会讨论的教材框架整理出来。因此,每次编写组会议开完之后,我就要根据会议的讨论内容,对框架进行调整和修改,再交由高老师审阅。这里面也有我一个令我记忆深刻的事情。教材编写框架,每一课的编写都要对应具体的课程标准,而我的整理工作之一就是把这种对应关系标出来。每次框架调整完之后,我都会重新核查对应的课标是否准确。随后,交由高老师审核。高老师审核时,往往会对框架进行再调整。高老师对框架再调整之后,我就忘了这个课标对应的问题。大概有三次。鲁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问题,“这里的课标不对应这里的课”。鲁老师指出的问题,让我很羞愧,觉得自己做事情,不严谨。至今想来,仍有这种没有把事情做好的羞愧感。
在跟着鲁老师做教育部统编教材的时候,很大的感触是鲁老师做事的使命感和大情怀。鲁老师在编写会上,常提到这套教材的使用者是亿万儿童。教材怎么才能编好,为儿童的成长服务是个大问题。在面对儿童的教育上,鲁老师也非常审慎。她觉得,儿童始终是一个“谜”,有许多问题都没有弄清楚。“多去问问儿童”是鲁老师常说的话。我在想,为什么鲁老师如此关切儿童的成长问题呢?为什么如此关心儿童的生活呢?我想,我对这些问题的疑惑和好奇,根本上反映的是我这种八零后的人在做事情上所缺乏的使命感和大情怀。后来有一天,想到鲁老师的口述史,这些疑问就有了一个回答。鲁老师小时候去工部局小学上学的路上,就能看到冻死在路边的孩子,就能看到趾高气扬的入侵者……我想,这种经历激发的“不平”,肯定会永远在鲁老师的灵魂中激荡,让鲁老师在做事情上想到的一定是怎么做才对得起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这个民族。鲁老师这种深厚的家国情怀背后上是她的人间大义。所以,与人世间种种“不平”相比,个人生活中的种种不平,又何足挂齿呢?这就是鲁老师身上我们常常能感到,对个人名利的淡泊,对事关儿童、社会、国家之事又如此“锱铢必较”、竭尽所能、鞠躬尽瘁。“正义”,应该是鲁老师高贵灵魂的动力之一吧。
除此之外,我想,鲁老师对我还有其他重大影响。
鲁老师和高老师开创的生活论德育对我影响很大。道德教育不是限制,而是发展,让人去建构、创造好的生活。于我而言,不仅是一个理论主张,也是我自己生命的过法。此点,也成为我一直以来的理论研究的追求。我想,进一步探明的是这个发展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如何发展的。或者,人的可能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从可能变成现实的。这里面的人性动力到底是什么。这些也是我自己想要问答自己的成长之谜。
从具体的学术发展而言,我在博士阶段苦恼的事情是到底如何写论文。高老师对我唯一一次非常严厉的批评,就是在看完我写的一个论文草稿的时候发生的。高老师在邮件中批评我,怎么能写出这种东西,这种写作水平怎么能完成博士论文的写作。看到这份批评邮件之后,我再也不看自己写的这份东西了,而且连带这份批评邮件,到现在,我也不敢看第二遍。但是这个写作问题是自己不能回避的,所以一直在寻找出路。我想,这个出路是鲁老师给我的。
在一次鲁老师参加的会议上,鲁老师偶然提到“不会写那些没有思考过的东西”。鲁老师的这句话,我记忆深刻,在无形中形成了我内心的一种力量。原来,写作不是在玩词、玩概念,而是在写自己思考的东西。写作首先不是写什么,而是我们思考了什么。
我已经忘掉了,我的博士论文选题的学术缘由。我只记得直接的缘由来自于鲁老师的口述史中的内容。鲁老师讲她的学术思想的发展历程中,提到她对道德教育的现代化反思中的思考。“道德教育追赶现代化,也许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现代化的过程其实早把道德、道德教育扫地出门了。现代化实际上造成了人类空前的道德危机。这种危机要讲它的本质,不是道德多一点、少一点的问题,而是要不要道德的问题。”鲁老师的上述判断一直在我心里,我觉得自己需要去看现代化为什么“早把道德、道德教育扫地出门了”,这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因而,我做的博士论文的研究就是回到西方现代性的开端中,从现代性思想的开端处,探寻这个问题。做这个研究,面对那么多的经典思想家,我是非常惶恐的。但我还是要去做,因为我的疑问在那里,不论我从经典思想家那里能读出了多少,都能或多或少地帮助我去回答这个疑问。这对我理解道德、道德教育的现代命运也有启迪。
还有一个事情,在心里是一个结。
2015年,博士论文答辩之后,想和鲁老师聊聊自己博士阶段的研究情况。同时,也想请鲁老师写一个工作推荐信。所以,就给鲁老师写了电子邮件。在邮件中,和鲁老师约了具体的见面时间。但由于招聘程序的要求,需要提早交推荐信,所以,我就非常冒昧地给鲁老师打电话了,请鲁老师提前帮我写工作推荐信。到了鲁老师家,我感到自己的这个要求实际上是一个不好的事情,在心底慢慢生出一份羞愧。鲁老师是这样严于自律的人,请鲁老师为我写推荐信,是不是为难鲁老师了?鲁老师可能并不是很了解我,怎么能够给我写入职推荐信,虽然鲁老师最终为我写了推荐信。但这件事情最终在我心里变成的一个疑问,我配留在南师大德育所这样一个鲁老师所开创的地方吗?对于这点,我的内心始终是一个问题。我对自我的设定仅仅是一个喜欢读书、喜欢探索人性问题的小孩子,我写论文、发表论文的能力有限,而且我的学术研究道路在我看来还在雾蒙蒙中。我只是喜欢自己启程去了“伊萨卡”,只愿自己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这样一个人何以配在鲁老师开创的地方?高老师有一次和我说,你适合在这里。我总觉得高老师是自己的家师,难免用“皮格马利翁”的眼睛看自己的学生,但我是否真的配在这里?想到这里,自己对德育所的贡献有限,羞愧。同时,我想,我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像鲁老师那样爱读书、愿意独立思考。这些仍旧是我可以去做的。至于“德”,我更是诚惶诚恐,很难像鲁老师那样有德,只能在学德、理解德中,慢慢行德。(写在一年前的话,我想仍是这样。我何德何能可以在南师大德育所?但是缘着近来的研究,我对自己的这个问题又有了新的回答。虽然我依旧怀疑自己“何德何能”,但既然在这里了,就应该回应这里对我的calling。我想,会辜负老师们的栽培的,只是希望这种辜负尽可能地不那么多。)
鲁老师在两次公开的讲话中,其实都在向大家告别了。
一次是2010年鲁老师八十岁生日时候的讲话:“也请你们相信我,不论你们走到哪里,身居何处,这里总会有一个曾经的老师,用她的心在关注你们、期待你们。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在那里也会如此。”一次是2014年鲁老师在申报国家教学成果奖时的讲话,“13年匆匆而过,在这个13年中间,我曾两次癌症手术,要感谢老天爷总算让我挺过去了。这几年中,几位老朋友都离我而去,我自己的人生也已经接近终点。我想,当我走向彼岸世界的时候,也许我见不到马克思,但是我只想再见到老朋友时能向他们汇报,在我比他们多活的几年中间,我还在为我们共同的梦,振兴中国教育的梦而工作着、努力着。”
我想,这是鲁老师向大家的正式“告别”。鲁老师用心于“the last goodbye”,但我忽略了。现在想来,和鲁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2018年元旦,高老师和余老师去看望鲁老师的时候,我也一起去了。进了鲁老师家,看见鲁老师静静地坐在书房中,面朝她书房中那扇充满绿色的窗户。阳光照进书房,充满黄色的暖意。鲁老师曾用两个词来形容金女大时期的随园:典雅与宁静。我想,此刻的鲁老师也是这般“典雅”“宁静”。
鲁老师在我心中还有一个细节。在做口述史中,鲁老师聊到在金陵女大上学时,她晚上偶尔会溜出宿舍。鲁老师溜出去,不为其他,只为躺在100号楼楼前的大草坪上看星星。鲁老师,一个喜欢看星星的人。这里想到了据传是柏拉图的诗作——《星》:
《星》
一
我的星你在望着群星。
我愿变作天空,
好得万千只眼睛来望着你。
二
从前你是晨星在人世间发光
如今死后如晚星在逝者中显耀
(水建馥译)
我想,鲁老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这份被诉诸文字的“记忆”仍旧是鲁老师赠与我的“礼物”。这种“礼物”的存在是很奇妙、特别的,不用心记下,也许就会消失在“无”中。记于此,让自己不忘。
2021年1月6日
2021年1月14日参加了学院和德育所组织的“鲁洁先生追思会”,听各位与鲁老师同过事的老先生们讲述鲁老师,听鲁老师的弟子们讲述鲁老师。这对我而言,又有了一段值得写下的“记忆”。
参加追思会并发言的老师有:谭顶良、张乐天、郝京华、高德胜、王志明、钱孝珊、吴也显、宋月丽、郭本禹、赵炳红、潘慧芳、班华、胡建华、项贤明、康宁、周欣、尹坚勤、吴康宁、程天君、章乐、冯建军。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未发言的老师:汪凤炎、余维武、孙彩平、易晓明、齐学红等。
这个物理空间构成了一个奇异的人际精神空间,内含了几代师徒关系。看到这个奇异的人际精神空间,我惊呆了。这是一个纯粹因教育而起、因教育而成的“学脉”。历改革开放之后的40年而成。仅40年,就能积淀这样的“教育学脉”。我突然对教育的伟力有了信心。南师教科院的这一教育伟力,我想,离不开鲁老师。想起苏轼写韩文公的话:“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
这次追思会上,好几位老老师都先后发言。老先生们谈了他们对鲁老师的认识,对鲁老师言行的赞美,对鲁老师独立思考、深邃想法的敬佩。在这些发言中,更让我钦佩的是这些老先生们挂在嘴上的话是“让我多学习、学习”。我的天啦,鲁老师和她的老同事们都有着怎样的学问追求精神啊。这些老先生们大都是耄耋之年的人了……南师大教科院低调、朴实,坚持做学问、坚持思考的风气,真的让我佩服至极。
此外,还有许多老师的发言,值得记下来。
谭顶良老师的追忆:鲁老师不多发论文、不申报课题、不申报奖项。不与人争。
张乐天老师追忆了许多,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张老师每次想要送鲁老师一些礼物,鲁老师总是不收,有次还说道:“我还缺什么吗?”是啊,鲁老师的确“不缺”。
郝京华老师谈到鲁老师,郝老师提到了鲁老师的两大教育观念:教育与社会;教育与人的发展。
王志明老师作为鲁老师的同事,说道:鲁老师就像大姐姐,鲁老师“爱学习、爱教育、爱学生”。
高德胜老师谈到鲁老师。我有两点印象深刻。一是,从来不敢请鲁老师帮忙发论文。(我心里惭愧,我没有做到这点)。二是,高老师提及了之前元发和我跟老师闲聊之事。我们说道,未来我们不敢带学生,因为没有能力帮学生争取学术发展资源。高老师留意了这个看似小事的小事。所以,在追思会上,高老师借着鲁老师的追思,严肃说道,“作为老师,最大的意义就是‘引人走正道’”。是啊,“引人走正道”,无立竿见影的物质利益,却又绵延无尽的灵魂利益。正如,追思会中,有位老先生提到鲁老师的一个言行事迹。鲁老师的一位研究生,请鲁老师帮忙将他的爱人调到南京来,拎了大包东西到鲁老师家,被鲁老师狠狠地批了一顿,“你这一套是怎么学会的,我这个老师没有教你做这一套”。天啦,师者,就是引人走正道。
钱孝珊老师作为鲁老师的同事,回忆了第一次认识鲁老师。这第一次认识就是鲁老师在一个会议上发表了她自己的观点。对鲁老师的观点,钱老师很是“震撼”。钱老师还提及那本由鲁老师参与编写的“绿皮书”本是在摆脱苏联凯洛夫教育体系的束缚。
吴也显老师(吴老师和鲁老师共事70年)用了一句话来总结鲁老师,“她用自己的生命,说明了到底什么是德育、什么是教育学”。
宋月丽老师说,“不能忘记鲁洁”。宋老师自己是教公共课的,鲁老师给了她很多帮助和启发。宋老师说,鲁老师请她上学校管理心理学。鲁老师不仅布置工作任务,还会跟宋老师具体谈这个工作任务怎么做比较好。那时上学校管理心理学都有很多资料了,鲁老师提出能不能“创一个新路子”,看看其他学校、看看国外的研究。这是做学问、做研究的方法,敢于做前人未做的事情、做新的事情、做新的研究。
胡建华老师说,“自己是在学鲁老师”,“学鲁老师‘为政’”,“鲁老师,为人、为学、为师、为政,都是很高的”。胡老师说,学院是一个学术组织,学院的正气,都是从鲁老师那里来的。
项贤明老师说道,“鲁老师是哲人”,她的思考是哲思。
吴康宁老师说道,“鲁老师,打动我们的不止她的学术研究,而是她这个人”。吴老师提及了一些我们不曾听过的有关德育的事情。
……
在追思会上,我自己的感想是,对鲁老师的追思,每个人都接触到了鲁老师人生的“部分”。但正是这些“部分”,这些鲁老师言、行、思的“片段”,再次拼凑和呈现了真实的鲁老师,也让我再次接近了这位刚刚逝去的老者。
我在追思会上,还忆起了跟着鲁老师还有其他老师去一线听教材试讲课的一件小事。每每上课和下课之际,鲁老师都要随班上小朋友一起站起来,向执教教师鞠躬问好,道“老师,您辛苦了”。
聆听鲁老师弟子们的追忆时,我常听到的是“学不来”“学不像”“学不会”鲁老师那样。原来,不止是我觉得学鲁老师难,原来我的老师们都觉得难。难怪老师们心中,对鲁老师始终有一种强大的研究动机,或者说是有一个强大的教育谜团,想要加以研究。这就是,鲁老师如何成为了这样的人?如果能把里面的教育秘密弄清楚,我们岂不是也就找到了如何成为鲁老师那样的人一把钥匙吗?但,也许,这个问题不再鲁老师那里,而在我们这里。
前段时间,我读到的一个我不明白的道理,现在有点体会了。鲁老师就像一个“相”,各人的灵魂就像一面镜子。这个“相”被镜子照见了多少、照出了多少,全凭“镜子”自身特点所决定了的。
今天还有一个感受,老师们追思鲁老师都是自然而然的,各位老先生和老师们的发言,大多没有写事先的草稿。所以,在追思会现场,一向说话很有逻辑的老师们,在追思会上的发言,却似乎没有逻辑。我想,都是每个人把对鲁老师最深的印象和情感说了出来,难有理性的逻辑,却是心之逻辑。
去年学到一句古诗,今天终于有了新的体会,即“相思始觉海非深”。对一个人的怀念,真的可以“比海深”。
2021.1.16
最近几周都在和章乐师兄忙小学道德与法治课教学论坛的事情。准备这个活动过程中,我觉得我又重新认识了鲁老师的实践精神。在搜集和整理鲁老师的影像资料时,有一张照片,我始终难以忘怀。
搜集的资料中,除了这张照片,所有鲁老师去小学观课、评课的活动都有其他老师陪同。唯独这张影像资料中,只有鲁老师这位老者独坐在学生后面。这仿佛是鲁老师实践精神的一种象征。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自己绵延之力在推进德育课堂教学的变革。这也是鲁老师曾在发言中提到的细节。这段话值得记下:
“……教室中间的变革可能只会是一种静悄悄的革命。它可能就是教材中间的某一课、课堂中间的某个活动、教师所采用的某种方法,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惊天动地,却是需要我们细心去了解,深度去琢磨,专心去研究,坚持去实践的。研究是在这样的实验研究中间,我开始学做小事,把小事当作实事来做。为解决课程与教学中间某一个细节问题,我们要查阅成堆的材料,进行实际的调查,反复的研讨,多次的试讲试验。也许这一切带来的只是点点滴滴的进步,但是我们坚信只要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推进,中国的教育就会有进步、有希望。”
我觉得,鲁老师是对的。一种道德层面的教育,怎么可能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事情?它只可能是“静悄悄的革命”。这种静悄悄来源于道德教育指向的是人灵魂层面的事情。这种教化只可能是“润物细无声”的。研究不可见的灵魂、不可见的人心的教化问题,只能是“细心去了解,深度去琢磨,专心去研究,坚持去实践的”。这看似是“小事”,确实真正的“实事”。
有了这层理解,我又明晰自己未来的研究方向。
2021.12.16
这份记忆,断断续续写了许久。每次重读并增补一些文字都觉得是这一年来所做的美好之事。因为文字本身都在记忆高贵者的言行。谢谢鲁老师赠与我的一段美好的“私人记忆”。
2021.12.19
转自公众号“生活德育微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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