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先生的修行——一次人生的彻悟
2022/4/18 9:31:00 浏览:110
常俊玲
亲爱的鲁老师:
您好!此时,提笔给您写这封信,让一般的人看来,真是有些荒谬无稽。因为,按照世间的科学解读,您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怎么还可能再收到和看到这封信呢?可是,您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您就在我们身边,用您特有的温暖而睿智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就像您自己曾经深情地对我们说过的那样:“也请你们相信我,不论你们走到哪里,身居何处,这里总会有一个曾经的老师,用她的心在关注你们、期待你们。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在那里也会如此。‘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亲爱的鲁老师,写到这里,我已是泪眼婆娑,不能自已。回想起跟随您学习的过程,就像是人生经历的一次修行,总感觉您的话语就是禅师针对弟子的深情而有力量的棒喝,启发我们不断反思与批判,走向真正自我觉醒之路。
记得十七年前,我有幸来到教科院跟随您做博士后在站课题研究,并在高德胜学长的引荐下,加入您的小学《品德与生活》、《品德与社会》教材编写课题组。现在回想起来,整个过程都充满了幸福感。我博士期间的研究方向是文艺美学和审美教育,对德育的理论和实践都比较陌生。走进小学德育的课堂,更是误打误撞。但是,我亦深感庆幸,因为我不是从德育教材,不是从既有的德育概念开始学习道德教育,恰恰是跟随您和其他学长,还有具备丰富实践教学经验的一线教师一起,使我于其中感受到了活生生的道德教育的传授过程。
后来,我慢慢了解到,我跟随您学习的这几年,也是您的德育思想发生重要转向的时期。您开始参与小学德育课程改革的实践研究,而这样的研究让您这样一个长期在文字世界中间生活的人,又回到了真实世界中去。在这个世界里面有可爱的儿童,有老师,有正在进行的教学活动。记得我们当时经常跟随您去听课的一所小学是江宁的上元小学。您当时的家还在南师大宁海路校区附近,每次去的时候,您都自己打的过去,来回也要跑两个小时左右。加之,每次听完课之后,您都要跟老师交流使用教材的情况,还有学生在课堂上的及时反应和课后的反馈。一次课听下来,起码要大半天时间。经常,我们跟随您一起回来的路上,您也会得空打一个小盹儿休息一会儿。那时,您已将近70多岁高龄了,每次看您这样辛苦地听课、记录,还有总结评课,我们也很心疼您,希望您少跑一些,可是您却告诉我们:您一点儿也不辛苦,因为跟孩子们在一起,您就特别开心。这真的正如项贤明学长在回忆您的文章里写道的那样:“回到教室,看见先生正在和一群孩子交谈。孩子们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向这位慈祥的奶奶讲述。恩师脸上洋溢的那种慈祥,是我跟随她学习时并不多见的。我默默地注视着已是耄耋之年的恩师,见她原本挺拔的身躯已经微微佝偻,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大的快乐,脸上焕发出圣洁的光芒。”
虽然,我跟随您学习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年。但是,这两年已经成为我人生的重要起点。我有幸跟随您深入到教育实践的第一线,开始了我对教育最懵懂而又深刻的体验。而这些体验一直伴随着我,不断滋润和丰富着我自己的生命历程。这些年,我自己为人师,亦为人母,遇到教育实践中的问题不知所措的时候,脑海中常常会突然蹦出当时跟随您一起学习时,您给以我们的无私教诲。比如,我们教师备课,一般都认为要备教材,可是您却告诉我们,我们备课的目的和对象除了教材之外,更重要的是“备学生”。因为,学生是活的,教材是死的。这句话,当时的我,还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而现在,不论是面对学生,还是面对自己的孩子,我都深刻地体会到,我们所了解和知道的教育观念再先进,都一定要先了解我们的学生和孩子是否适合这样的教育理念。或者,我们教育工作者一定要再深入思考,这些美好的教育观念要如何经过转化,与我们的教育对象形成更恰切的融合。因为,您认为真正的教育过程是人的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智知识和认识的堆集。当我们将关注点放到教材上面的时候,我们必然关注的是教材里面已经定型了的知识的体系;而当我们将教育的关注点放到活生生的“人”这一主体上的时候,才会真正地产生一个灵魂与另外一个灵魂的交流。而教育和道德教育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铸造一个完整而又自然的灵魂。亲爱的鲁老师,很奇怪,以前似乎是没有开悟,还不能理解您的这些观点的真正内涵和意义。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真正懂了,但是似乎比以前略懂了一些了。这才惊觉:您的这些思想,真的够我们学习体悟实践一辈子。不是吗?做老师,我们要塑造真正有灵魂的学生;做父母,我们更要培养真正有灵魂的孩子。鲁老师,这两天我又翻看了以前在博士后流动站时写的出站报告的后记,才发现那个时候的文字真的充满了赤诚的热情,这其中也源于跟随您一直有探讨和深入实践的生活和学习经历。
“如果说在流动站进行研究工作期间,我通过参与鲁洁先生主持的《品德与生活》《品德与社会》新课程的重大课题,通过我们每次在公园的草地上、在研究生宿舍的公寓中举行的极富生活气息的博士后学术沙龙,对鲁洁先生所提出的‘回归生活的道德教育’有了切身的感受和体验的话,那么先生在《教育研究》2004年第6期上发表的论文《一个值得反思的教育信条:塑造知识人》,则像禅师的一记棒喝从内心震撼了我:
知识,原本是人们用以生活的手段,生活本身才是目的。但是,现在目的与手段却被颠倒。这在当今学校教育中尤为突出。在学校所建构的知识世界里,人们对于知识的追逐逐渐成为最终目的,学校和学生的一切生活都是为了它,它迫使生活本身变成了手段。为了生活,人们忘却了自己,忘却了生活,甚至牺牲了自己和自己的生活。试看今天的学校,知识学习在各种体制和制度的支撑下,不是已经成为支配学生生活的全部目的了吗?人们为它而生,为它而死,甘心情愿受它的肢解、为它所宰割。于是就产生了这样的结果:知识得到之时,也是人自身、人的生活被异化之时。这是教育的悲哀!是知识僭越的又一表现。把目的和手段再颠倒过来,使教育回归人自身、回归人的生活,这才是教育的出路!对于中国的教育而言,从数千年的“道德人”的人性预设中走出来,发展起“知识人”的人性理念,不可否认,这从某方面来说是一种教育的进步,然而,在时代和生活的发展中所突显的知识僭越之种种危机,已经不能不让我们感受到“知识人”的教育信条已经到了彻底反思的时候了。
那么该如何反思这样的知识僭越呢?我试图将本文的研究作为一种尝试,并在反思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写完这一段文字,不觉又懵懵懂懂地过了将近十五年的时光,真是有一种“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恍惚与惆怅之感。博士后出站之后,刚刚工作的前几年,我还经常去看望您。后来,有了孩子之后,我整个生活的重心发生了很大的转移。生完女儿我去看望您,您还专程委托您的女儿(大姐)给我的女儿买了好几件衣服,都特别好看舒服,我一直珍藏好久。后来,虽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定期去看望您,但是,心中一直牵挂着您。您八十寿辰的时候,弟子们帮您出版了一本口述史,记录了您一生从教的经历以及教育理念和思想的发展演变。我专门认真拜读和学习。亲爱的鲁老师,我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神奇的联结力量。您要离世的前一天下午,我就深感心神不宁。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担心身边有什么至亲的亲人突然离开。第二天早晨,就看到您辞世的信息。泪水忍不住喷涌而出。
2020年的12月27日一大早,我们去参加了您的告别会。近些年参加了好几次亲朋好友的告别会。每次告别会,除了无尽的悲伤,不知为什么总会感觉到一种,好像真是来自另外一个我们不了解的世界的神秘的冰冷的感觉。但是,当我们走进您的告别会现场的时候,看到您的照片,一如既往亲切和蔼而又睿智的笑容,看着我们每一位来看望您的人。我们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温暖与爱。现场,摆满了您生前最爱的百合花。看到您躺在百合花丛中,虽然已经很瘦很瘦的面庞,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安详。整个送别仪式,简洁而又庄严肃穆,想这也许是您生前最希望的方式吧。
亲爱的鲁老师,您虽然在形体上离开了我们,但是您的精神一直鼓励浸润着我们。每每想到您,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点点滴滴的温暖,这份温暖和爱,不但不会因您的离去变淡,反而越来越浓郁……而您给与我们的这份特别的温暖和爱,一定会激励我们在人生的旅程上,跟随您的步伐更加坚定地走下去。
亲爱的鲁老师,我们永远怀念您!
您的学生 俊玲敬拜
(此文作者常俊玲,现在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工作;曾经入职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博士后流动站,跟随鲁洁先生一起参与小学《品德与生活》、《品德与社会》课题研究。谨写此文怀念跟随先生一起学习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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