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源
（写在父亲远行十年祭）

外婆曾告诉我——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
2009年的4月8日，爸爸他永远、永远与我们离别了。今年是他远行的第十个年头，是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看见了他。于是，联想翩翩……

1976年秋，刚刚大学毕业的我，分配到故乡的温州海关工作，开始了对个人而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人生之旅。1993年，我调到上级组织——位于省城的杭州海关，2002年，我调到位于上海的海关学院，2007年秋，我又调到海关总署驻上海特派员办事处，2011年冬，我退休。作为50后的海关人同龄人，专注在海关队伍中工作几十年者比比皆是，然而，辗转多地，特别是不换制服而在海关的行政执法、教育培训、监督检查三大板块工作到退休者可谓寥寥无几啊！是缘，是梦，是……？或许，正是父亲对自我人生的抉择而成全了我的职业生涯？或许，正是父亲的果断舍弃而使得我职场收获颇丰？

20世纪的50年代初，温州因与台湾相距太近而处在军事前沿区域，外贸萧条，海关无为，就在瓯海关即将撤销的前夕（温州古为瓯地，简称“瓯”，温州的母亲河瓯江从城区北边而过，老海关的办公大楼就建在瓯江之畔，温州海关当年曾叫瓯海关），父亲专程来到了他曾经服务了6年的瓯海关告别。
那日，一艘交通艇在瓯江水面划过一道弧线直奔江中之岛“江心屿”，小艇上站立着身着制服、英姿飒爽的年青海关稽查员——我的父亲，还有不到三岁的我。
失去往日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父亲深思着。背后不远处是江心屿上唯一的欧式小楼，当年旧海关税务司就居住在此处，父亲正前方就是矗立在瓯江之畔的海关大楼，他自言自语又好像在与我倾述，“爸爸就在那里上班呵！”
那日，小小年纪的我跟随着父亲在江心屿的欧式楼房周边徘徊，在江畔海关大楼里的各个办公室巡行，在父亲上班的办公桌上涂鸦。
那夜，风驰电掣的快艇，洋味十足的楼房，神气飞扬的制服，出现在我的睡梦中，梦中的我仿佛成了一名海关关员！

后来，我知晓了，为了减轻家庭开销负担并为了成全胞妹能继续求学，作为家中的长子，自小喜爱读书、当年“学霸”的父亲高中毕业后就毅然停止了学业而开始谋生赚钱了。40年代后期的中国，物价飞涨，通货膨涨，许多机构发的薪水是一捆捆贬值得贱如手纸的金圆纸券，而海关则是发硬通货作为海关职员的报酬，故当时的社会上有如此一说：“干海关是金饭碗，干银行是银饭碗，干铁路是铁饭碗。”可见，当年要进海关可是灸手可热的差使啦！那时，海关的管理权还在英国人的掌控中，内部各工作环节的运行均需要英语文字沟通，故对工作人员的英语水平要求颇高。仅仅只有高中学历的父亲受到祖父教英语的影响，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当年的瓯海关，成为一名海关的内勤职员。

多年后，我知道了，那天是父亲与心爱的职业最后的辞别，而在他的心中则梦想着，有朝一日他依然可以回到海关的工作岗位，继续着他喜欢的行当。

1973年，温州海关复关了！
复关后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人才，是懂海关业务的人才。于是，海关领导来与父亲商量，欲请他重回海关，当时称作“归队”。家人们均知道，父亲一直在期盼着能在有生之年再次穿上海关制服，为他心目中的事业再做贡献。然而，他想到了就要从大学毕业的我，纠结之余，他还是做出了最后的抉择，他断然地与请他回海关的领导说，他不归队了！如果有可能，就让我，他的儿子，到海关工作吧！于是，后面就发生了我人生的启程。

鉴于当年职场的冷风斜雨以及他毫无功利之心的言行举止，父亲的一生，似乎事业的辉煌与他无缘，好像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事值得炫耀，然而，在我的心目中，父亲的人生亮点及他的为人处事之道一直值得我辈敬慕和效仿。年轻时候的他，喜爱艺术，擅长文案，酷爱游泳，好学博智，在其工作单位里被人称谓“博士”。50年代，他自学成才，攻克俄语、熟练速记，俨然是一位工作能手；60年代，他无师自通，组装了半导体收音机，70年代，他又自己动手装搭了电视机，给左邻右舍带来多少欢乐祥和；多年来他为许许多多同事亲友的孩子免费补习高考英语而因此改变了诸多学子的人生轨迹，一直辛劳到近80岁高龄才被动放手，至今被人口口相诵、津津乐道。而他人生的后半场，原可圆梦海关，在他喜爱的职场舞台上，挥洒自如，实现价值。为了我的前程，他决然放弃了心中之梦想，而就是为了将我的人生推向新的起点。每每想到此处，我的内心就会萌发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心绪，让我无语，使我内疚……心中永远记得送行时那幅挽联上的表述：为人师表助人为乐甘受平淡一生，教儿育女与人为善堪称丰足一世。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10年了，我依然感到，他还在我们的身边，生前他用自己的人生选择为我的前程铺路，今天，他在天之灵一直还在庇护着我们一家的平安前行。
十年之祭日，请您安息吧，我的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