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遗憾——写在2020年母亲节

出身于浙江台州一海岛大户人家的母亲，很小的时候就被期望她能得到更好培育成人的父母送到温州、上海等地生活、求学，完完全全是一大家闺秀。海岛特有的风水赋予她容貌姣美、身材玲珑的形象，而家人的刻意栽培更使她具有知书达礼、善良阳光的气质。母亲出生在动荡的旧中国，婚后的她，为家庭、为生计苦心经营，先后经历了“三面红旗”、“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文革”等等磨难，生活道路的坎坷和无常，使得她在世之时有太多无奈，离世之后依然遗留许多遗憾。而从我的角度，始终认为，母亲没能在上海真正意义上生活过，对她对我来说，都是最大、最大的遗憾！
自认为曾经在上海十里洋场见识过的母亲，从我与妹妹懂事起，便经常给我们描述当年她在那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后来，由于妹妹突患急症，母亲专程陪同，曾先后两次去上海就诊，一呆就是数月。在沪就诊的空隙期间，母亲在亲友的陪伴中，常常出没在繁华的大街小巷，尽情浸泡在小城市缺乏的大上海特有的生活气息之中。
或许是母亲先天的基因和血液里就充满对美的敏感，而或许又曾在上海大都市里接受过各方面的熏陶，总之，她审美观的独特令人惊叹！我清晰地记得，上世纪50年代的温州虽然有着“小上海”的外号，但人们对着装的追求却是传统且单一的。当时婚后不久家境尚可的母亲，花费了一笔可观的钱款添置了红、黄、蓝、绿、橙五种颜色不同的长条格子衣料，又依从个人的审美角度，为自己设计了五件短袖女衫，于是，她按照自己的不同心情和不同环境，轮换着装，所到之处，赞美之声不绝，人们为她这种独特的审美而折服。而她则认为，是多次到上海的经历，才使得她具有与众不同的审美观。
36年前发生的一件令我至今依旧历历在目的往事，那是1984年的春天，噩耗突至，母亲被查出患有绝症！我们全家的笑容顿时凝固，平静的生活突然狂风大作！就在那时，我终于领悟到，母亲因多少年生活压力的累积而沉淀在内心深处的纠结开始发作了，免疫能力的不断降低使得她难以抵挡恶性细胞的疯狂爆发。于是，我们来到上海，这次母亲到上海则是为了到胸科医院开刀动手术，我们大家都期待着奇迹的发生。记得，那年上海的早春出奇的冷，冷得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胸科医院手术床位奇紧，大夫告知说如不能在当天下午上班前交上一笔可观的住院押金，那只能把床位让给其他病人了。可我们当时身边带得钱远远不够，无奈之下，山穷水尽的我首先想到了尝试着找找上海老同学帮忙。我最要好的同班张会民同学恰巧登轮出海了，他的另一半、老七班的罗秀文同学得知此情后，想尽一切办法，几个小时之中就凑足了这一大笔款项并及时送到了我们手中，母亲才得以顺利住院。动完手术后，李奇、孝艳华、马金龙等同学又专程到医院看望了母亲，还送来了东北优质小米，远离家乡的母亲，洞悉自己病情的母亲，太感动了、太感激了，她的身上依然存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传统元素，她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着家人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
2002年的5月2日，上海滩老同学们在上海大厦聚会时，我曾非常清晰地叙述了这件事的完整过程，对我来说，母亲的重病，同学们的情深，是刻骨铭心的一件大事，而当年与此事有关联的同学们却似乎忘得一干二净，对他们来说，同学之间的相互帮助本来就是一件平常之事。当时，我暗暗下了决心，要完成母亲的宿愿，尽量为同学们做点什么！
1985年的5月12日，还在手术后康复之中的母亲因病情恶化而与世长辞了。作为全家的主力，我里里外外奔忙处理妥了母亲的后事。是夜，我从噩梦中惊醒，突然明白了，爱唠叨不休的慈母已永远、永远地离开了，于是，从来不掉泪的我，猛地嚎啕大哭起来，把旁边的爱人惊呆了。回想起来，当时大哭不已的我，一是首次品尝到了与最近的亲人生离死别的苦涩，其次，是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深遗憾，因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无论如何努力，我再也不能为母亲做点事了。
1993年我们一家到杭州生活，2002年命运之神又将我们带到了上海，从那时起，我们一家就落脚在上海，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常常傻想，如果母亲还在的话，她一定会到她夜思日想的上海，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吧！

遗憾，无穷无尽的遗憾，将伴随着我的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