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九院,即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主要负责我国核武器的研制任务。我们耳熟能详的科学家王淦昌、朱光亚、于敏、陈能宽、周光召、邓稼先等都曾长期在这里工作过。)
父亲于一九七0年三月奉命(毛主席命令)调到国防科委第九研究院任政治委员,到北京国防科委报到后,科委首长着重强调九院的重要性,介绍了了所谓三大案件的基本情况,因已经派工作组进行调查,所以要求父亲暂随工作组工作,一方面熟悉情况,另一方面帮助调查案件情况。工作组的任务是清理阶级队伍,破案整顿九院。
当时九院从一九六八年开始陆续调去800多名军队干部,院首长机关及各研究所、厂的主要领导都是军队干部。当时九院驻地在青海海晏。
工作组组长由国防科委副主任赵启民兼任、副组长是公安部核心领导小组成员赵登程,因为两人都姓赵,所以简称“二赵”。
所谓“三大案件“:一是电厂电缆爆炸,二是生产高效能炸药的一个工号爆炸,三是所谓核心机密资料被盗。
父亲通过调查发现“三大案件”的处理严重扩大化,被怀疑涉及的人、抓的人太多,甚至实行逼供信把一些人打死,这样的做法严重影响了正常的科研工作。为此父亲曾向工作组领导提出建议:凡是被关押的人,没有证据就应该把人放了,已免影响正常工作。结果不但意见不被工作组接受,反而被诬告为“右倾”,受到批判。
一九七0年五月组织召开了落实政策会议,父亲为甄别案件直接到基层蹲点, 在生产高效能炸药的三分厂,因一个工号爆炸,被说成是阶级敌人有组织的破坏,认定了35个反革命案件,大批职工被抓,生产陷于瘫痪。父亲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调查,对无根据的所谓案件否定了33个,解放了一大批被抓的工人、干部、技术人员,恢复该厂的正常工作秩序。
核心机密被盗窃案发生在七分厂,父亲下到厂里和调查本案的专案组沟通有关机密材料被盗情况,专案组反映,经追踪调查机密资料已运去四川,并未丢失。电厂电缆爆炸,造成电厂停电,直接被认定为反革命案件。父亲经过了解对这两起案件均存疑虑,对此曾向工作组组长、副组长(二赵)提出:机密资料被盗案,应去四川查资料看究竟是否丢失;电厂电缆爆炸案,可做模拟试验来确认爆炸的性质。但父亲的意见均被二赵顶回,说父亲企图否定案件,是严重的“右倾”。
关于所谓资料被盗案,九院搬到四川后,在没有二赵的管制下,父亲组织人查阅资料,发现根本没有丢失,这才否定了此案。电厂电缆爆炸案,经协调省公安局进行模拟试验,花费了大量物力、人力终于证实是技术事故,才对案件予以否定。
还有所谓徐海珊特务案件,此案结论已报周总理,由科委直管。案件涉及面广、人多,北京、上海、沈阳、长沙都为此案抓了人。很多人认为是冤假错案,四处写告状信,有告状信传到国务院,周总理要求要重证据,做好案件甄别,不能冤枉好人。
当时此案由九院副院长及湖南省人保组负责同志组成专案组,经过近一年的调查,未获确切证据,专案组对此案继续调查很为难,曾提出此案属假案,但工作组认为此案已是铁案,不同意假案的结论。父亲到任后,科委要求他将该案件管起来。父亲经听取汇报,和专案组的同志一个个线索进行分析,认为均无法成为证据,最终与专案组取得共识,认为是假案,应予否定。
父亲打电话给科委工作组赵组长,讲了自己和专案组对徐海珊案的共识结论,赵组长很惊讶,说那是上报周总理的已铁板钉钉,你要否定案件,你敢不敢给周总理写报告,父亲回答说:可以,我既听了汇报取得了共识,我敢负责!
父亲将该案件的调查结果报告周总理后,总理批示:此案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可以否定。这才了却此案,大量被抓的人都放回原单位恢复正常工作。
父亲在九院经过长时间的甄别工作,纠正大量冤假错案,广大地方干部得以解放,科研队伍得以稳定。将九院各级领导班子重新配备好,父亲带领部队干部撤出时,地方干部都热情欢送,北京科委领导很惊讶的对父亲说:没想到你们撤的这么顺利,说明你们的工作做到家了。
父亲到四川工作的时候,我和母亲一同去了那个建在偏远的梓潼县城山里的九院院部。记忆里,那里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路通向县城。说是我们和父亲在一起,但却很少能看到他,因为父亲经常出差,不出差的时候,也是早出晚归,难得有几次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就这样难得在家的时候,也常常被找到家里的九院干部职工叫走,或被造反派堵在家里吵闹。我记得有一次,父亲吃完饭,我刚要拖着他去散步,还没走到门口,警卫员就从外面进来让我们从后门快走,我知道一定是造反派又来找父亲闹事,就急忙拉着父亲从后门出去直奔后山的树林,在那里转了半个多小时,警卫员才过来找我们回去。
在了解这段过往经历的时候,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那么多人参与案件的调查和甄别,用了几年的时间都没有纠正?父亲并没有说那些人做错了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执行党的政策,从不整人,也不支持整人的人。我一直不是很理解这话的含义,直到最近我在查找九院相关的材料时,在网上看到1983年11月北京中级人民法院对公安部负责人赵登程的刑事判决书,才知道赵登程在九院期间制造冤假错案的事实。判决书部分内容如下:
由于赵登程等人制造假案,9院221厂和902地区的干部、科技人员和工人4千余人被非法隔离审查和关押,300多人被迫害致伤.致残,50多人被打死和被迫害致死。
真是触目惊心、令人发指!此时我才真正知道父亲说“从不整人”那句话的含义,对父亲在九院期间所作工作的真正意义和价值,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当今天回忆往昔,怀念父亲的时候,心中有千言万语,只道雪落无声、风过留痕,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父亲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品格如丰碑般永远刻在我们心底。
2021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