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于2019年6月14日(农历5月12日)早晨6:36分因病去世,享年88岁,于次日安葬在老家蓬莱市龙阳村。
父亲生前最后几年随大姐住在威海,自从母亲于2013年11月29日(农历10月27日)过世后,父亲健康状况越来越差,尤其近一年来,咳痰困难(慢阻肺)一直困扰老父,加上行动不便,日子过得相当艰辛。
我大姐从工厂内退后(45岁)一直陪伴并照顾着父母,先后居住在东营市(我原来工作的胜利油田)、蓬莱市和威海市,长达15年。
父亲的最后时刻,我和妻子在医院陪伴10余天,眼看着父亲从还能下床、还能说话到后来昏睡状态,最后握着父亲的手送走了他老人家。
父亲去世前曾多次表示此生已很满足,儿女孝顺,88岁也是冷姓本家男子的最高纪录。
在这里,我要感谢我的大姐十几年来对父母的悉心照顾,为我解除了很大部分的后顾之忧。感谢大姐夫默默的奉献,经常给挑剔的老爷子做饭,还要半夜起来陪伴。感谢我的二外甥女能够容隐一个天天咳痰老人最后几年住在家里,经常给姥爷买鞋买衣服和好吃的。
感谢我的妻子能够跟我一起陪伴老父度过最后的时光,从不计较金钱,这让我的父母能够安享晚年。
感谢我的大外甥女,经常从东营开车到蓬莱、威海看姥爷,年轻人如此孝顺实属难得。
以前写过几段关于父亲的小事,整理此文以纪念我的父亲。
今天是父亲节,也是我女儿的生日。祝刚入天堂的父亲快乐!也祝女儿生日快乐!
父亲的足迹
1932年,父亲出生于山东蓬莱龙阳村;
1939年,随我祖母去大连与我祖父团聚;
1942年,被当做孤儿送回蓬莱老家,与我曾祖父(他的爷爷)一起生活,小小年纪便开始干繁重的农活;
1949年,去天津投奔我六姑奶,之后在沈阳和长春颜料庄学徒;
1951年,在旅大防空指挥部(抗美援朝)参加工作,当时防空指挥部由苏军控制;
1953年,苏军撤走后,被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某地勤部队收编,参加瓦房店、普兰店、旅顺三个军用机场的修建,先任施工员、后任采购员;
1955年,经人介绍与在大连军港工作母亲结婚,后赴牡丹江修建军用机场;
1956年,赴江西樟树修建军用机场;我母亲带第一个孩子(后夭折)随军。
1958年,赴武汉修建山坡军用机场;
1959年,赴河南修建李辛店军用机场;
1960年,赴新疆哈密修建哈密、鄯善两个军用机场;
1963年1月退伍,携我母亲和两个姐姐回到大连金州;
1963年5月,携家人回山东蓬莱农村老家务农(两个月后我出生于蓬莱),此后做过马棚饲养员、生产队副队长、会计。
2001年春节后,离开蓬莱老家到东营市(胜利油田)居住,开始安享晚年。
2009年春,回老家蓬莱市海景苑居住。
2015年春,随我大姐去威海市居住。
2019年6月14日6:36于威海市立医院病逝,于次日安葬与老家蓬莱龙阳。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纵观父亲一生,少年丧母日子过得很凄苦,青年从军工作生活都比较顺意,中年受挫回乡务农生活甚是艰辛,晚年有子女照顾算是比较幸福。母亲生前常说,最好的时光是在东营那些年,身体比较健康,吃住和水电气暖都不用花钱(油田福利),买东西也不用花钱(单位发卡)。父亲从军十几年但从未向国家伸手,包括八十年代初期的落实政策和退伍军人待遇(因档案遗失从未享受)。
父亲的曾祖父
从前,胶东的老百姓有闯关东的传统,闯关东的人回家都被称为关东客,几乎家家都有关东客。父亲的曾祖父也是关东客。
父亲的曾祖父在沈阳开个小买卖,当掌柜。父亲的曾祖母在蓬莱老家操持家务。
当年老祖母在村里可是个厉害的主儿,勤俭持家,非常能干。
老祖母经常在家踅摸着买地,今年三分明年半亩。通常是先买地后付钱,看好了地,就赶紧找人捎信给老祖父,信中告知家里买了几分地,需要付钱。老祖父是小本经营,也赚不了多少钱,根本架不住老太太这么折腾。可是家里的地已经买了,也不得不捎钱回家。有时候被逼无奈,老祖父只好跟伙计们借钱。据说,当年老祖父穿的衣服都是带补丁的,掌柜的比伙计还穷。
就是这样,买地要钱、要钱买地,多年下来,老家也攒下二十多亩地。老家蓬莱属丘陵地区,二十多亩土地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为土改评为地主奠定了基础)。
父亲的祖父
父亲的祖父(我曾祖父)是家里独子,没有闯关东。
曾祖父在蓬莱老家经营着老祖母攒下的那二十多亩地,秉承了老祖母勤俭持家的光荣传统,兢兢业业地过着日子。
曾祖父家里置办了全套的农具,并饲养了驴和牛。农忙时也曾雇用个短工。那时候农村有全套农具和牲口的家庭不多,农民们都是东家求、西家借地完成农业生产。曾祖父生性吝啬,家里的农具和牲口谁借也不肯,自家也不求人。因此在村里人缘不是太好。
曾祖父先后娶过两任妻子,生有二子六女。我爷爷是老大,我二爷爷(父亲的叔叔)最小,比我父亲还小两岁。二爷爷与他哥哥姐姐是同父异母,是曾祖父的第二任妻子所生。
土改时曾祖父先是被定为中农,老少十几口家也就二十多亩地嘛,人均占有土地并达不到地主的水平。可是土改复查时,曾祖父又被评为地主。其实这个地主主要是因为曾祖父人缘不好,破格提拔的。再者,当时子女都已在外工作。我爷爷在大连,二爷爷参军,六个姑奶奶都已远嫁他乡。
曾祖父在1969年去世。那时候我六岁了。
记得曾祖父很是疼爱我,这个家庭到我这一代只有我一个男丁(至今也是如此)。那时候曾祖父应该比较有钱,在外子女经常捎钱回家,还有四姑奶奶在香港家里做地产生意比较有钱。曾祖父后来独自居住,我每次去他都给我好吃的。过年还给我压岁钱,每次给我一块钱只给两个姐姐每人两毛钱。
记得曾祖父最后的岁月可能是病重,他的房子里经常聚集着很多人,在外的子女很多都回老家看望。有一次大人们坐在炕上说着什么,我在屋里不知因为什么哭闹,父亲可能觉得很没有面子,就踢了我一脚,当时把我踢得尿了裤子。这是我父母唯一一次打了我,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印象里我的父母和曾祖父并不是十分亲近,甚至还有点故意疏远。现在想想可能有几方面原因。曾祖父子女比较多,父亲与曾祖父没有继承关系,复杂的亲戚关系可能不允许父亲与曾祖父走的太近。那时候曾祖父应该是比较富裕的,而我们小家应该是比较贫困的。太亲近会被亲戚们视为有占便宜的企图。
另外,我的外祖父,一个老共产党员,他不允许曾祖父到我们小家来。记得多年后,外祖父年级大了,曾经跟我说过这件事。外祖父第一次去蓬莱看女儿,进门看见一老头(我曾祖父)在用扫把扫院子,问明情况,外祖父就把我曾祖父轰了出去,并义正词严地告诫老地主(曾祖父)再也不要到她女儿家里来。
还有,曾祖父和祖父是断绝父子关系的。当年父亲和他的弟弟走投无路,要回山东老家,曾祖父表示只能回来一个,父亲回来了,叔叔下落不明。父亲回来后,曾祖父对他并不太好,因为他的小儿子(我二爷爷)比我父亲还小两岁,父亲在家里几乎就是个小长工。小小年纪夜里还要起来喂牛。
曾祖父这一代,我家算是大家庭,还有几个姑奶奶的孩子常年住在姥姥家。亲戚多,关系自然复杂。曾祖父去世后,父亲与这些亲戚很少走动了。每逢过年过节,我姐弟三人基本没有走亲戚的机会,姥姥家又远在威海。后来,改革开放以后,亲戚之间的联系又慢慢多了起来。
父亲的父亲
父亲的父亲(我的祖父)是家中长子,年轻时也闯关东去了,其实也就是去了隔海相望的大连。大连那时候叫做旅大。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去大连也是不容易的。
祖父在大连染上大烟瘾,最终妻离子散。我奶奶不知所终。父亲还有一个弟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解放后,祖父被定为城市贫民。强制戒烟后,被安排在大连南关岭水泥厂工作。后来结婚生有一子。
因为抽大烟,曾祖父与爷爷断绝了父子关系。我爷爷也无颜面见家乡父老,甚至拒绝与我母亲见面。至于我也没有机会见到祖父。当年我父母在旅大金县(现在大连金州)结婚时,曾去拜访我祖父,祖父当时只接见了父亲。
我祖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才去世的,这个结至死都没有揭开。
至于祖父,我知道的不多,父亲几乎从不提及他。我是偶尔从几个姑奶奶的儿子那里听说一些情况。
祖父后来生的儿子,我叔叔,年级应该跟我差不多,据说年轻时是个混混儿。后来二爷爷的儿子(我小叔)去找过他,老太太还健在,我那个叔叔四十多岁还是无业游民。二爷爷的儿子给老太太留了些钱、面和油。
二爷爷的儿子,我小叔,告诉我这些情况,并告诫我知道就行了,不要去找他们。
过去,我们的家庭也算个比较大的家庭。这些被扭曲的亲情是由于历史原因造成的,至今都难以修复。
家庭成分
父亲的祖父是破格提拔的“地主”,父亲的父亲是“城市贫民”,父亲的成分居然是“地主”,我的成分也就成了“地主”。
父亲原本没有成分,先是当伙计,后来参军,成分一直都是填写“军人”。
1963年1月,父亲退伍回到旅大金县,由于工资太低(月工资不足30元),难以养活五口之家(包括即将出生的我),因此决定回山东老家谋生。父亲在部队上工资较高,每月有八十多块(可能包括边疆补贴)。
回哪里呢?想必父母是有分歧的。母亲想回娘家威海。在威海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准备好了房子。恰在这时,蓬莱老家来了一个本家,说蓬莱老家如何如何好,一个劳动日值一块多钱(一个劳动日通常是10个工分)。于是父亲决定回老家蓬莱务农。
后来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当时的决定,原因主要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总寄人篱下,跟岳父岳母在一起生活。
1963年5月初回到蓬莱老家。当时曾祖父在老家,户口自然就落在曾祖父家里。父亲并没有继承曾祖父的任何财产,但是终于继承了曾祖父的“地主”成分。并因此给我们带来了一系列厄运。
记得从小学到高中,经常填表,几乎每次都要填写家庭成分。每次我和姐姐都要问大队(村里)干部,我们怎么填,有时候让填“军人”,有时候让填“干部”,从未填写过地主。
大队干部其实还好,虽然误将我家成分写成“地主”,但也没有像别的“地主”、“富农”们那样动不动批斗一把。我父母还有我姐弟三人从未挨过批斗。既便如此,还是受过许多歧视,比如不让我们吃忆苦思甜饭,不让大姐加入红卫兵等等。我两个姐姐因此没有读高中。我本也没打算读高中。幸运的是联中二年级(初二)时赶上恢复高考,因此我联中毕业考入重点高中,之后上大学,直至读博士。
试想,加入当年回威海安家,外祖父是“贫农”并且是老革命、老党员,那么我们家的成分将是“贫农”。我们的命运(尤其两个姐姐的命运)又将会怎样?
来自父亲的早教
小时候,父亲对我是比较偏爱的。当时的胶东农村,普遍重男轻女。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和两个姐姐是不能上炕吃饭的。
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教我背诵毛主席诗词(如长征等),有时候还会教我简单的加减乘除,就是所谓的“早期教育”吧。当年在村里,我是出了名的聪明小孩,堪称“神童”。
村里小卖部是孩子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有时候是替家里打酱油之类,有时候是去买点糖果解馋。小卖部的售货员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之一,他尤其喜欢我。每次我去小卖部,他都要出算术题让我算,或是让我背诗。之后总会给我一块糖吃,免费的哟,当时的地瓜糖是一分钱两块儿。
夏日的夜晚,我们总是在院子里吃饭,饭后会到大门外乘凉。孩子们会很高兴,把草帘子铺在地上,躺在上面数星星,数着数着,总会睡着的,最后总是被父亲抱回家里。
秋冬的夜晚,家里人会在饭后围坐在炕上扒玉米(把玉米粒从玉米棒上扒下来)或扒花生。玉米通常是自家的食量,花生则是要交公的,好的花生米是要出口换外汇的。
扒玉米是比较苦的差事,需要用一种叫“锸子”的工具在玉米棒上穿出几道沟,之后用手剥起来相对容易些。扒花生相对简单些,但时间长了手指也会生疼,也需要借助于一种木头夹子(类似于现在吃螃蟹用的蟹钳)。扒花生有时候还可以偷吃几粒,吃的太多是不行的,生产队回收时是要称重的。
无论是春夏秋冬,每当晚饭后家里人在一起,父亲常常会“讲瞎话儿”(讲故事)给我们听。大多时候是为了给孩子们提提神,因为孩子们干着活很快会犯困。有时候,父亲会出几道算术题让我们姐弟三人有奖竞答。
我的两个姐姐分别大我三岁和六岁,那时候都上了小学,我还是学龄前儿童。有时候父亲故意出难题,让两个小学生姐姐答不上来,趁带我上厕所的时候把答案告诉我,回来之后假装思考很久再给出答案,因此获奖——几粒花生米。这是父亲与我之间的小秘密。
得益于父亲对我的“早期教育”,我在小学和初中阶段总是考第一,高中时期也曾考过县里的前几名。后因迷恋“板球”(类似于羽毛球),还有评书《岳飞传》、《杨家将》等,成绩一度下滑,勉强考入石油学院。
小学时,我写的第一篇作文《雷锋的童年》,就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读了。实际上那是一篇看图说话,记得当时父亲跟我说:“你想说什么就写什么。”
后来,我跟女儿讲,写作文就是“你想说什么就写什么。”
走亲戚
父亲老家原本是个大家庭,母亲也有三个弟弟四个妹妹。我家亲戚理应很多,但大多不在蓬莱。由于交通不便,过年过节走亲戚是我小时候的向往。走亲戚对小孩子来说就是穿新衣吃好饭儿。
离蓬莱最近的是嫁到栖霞松山镇的三姨。离我家八十多华里。小时候,父亲骑自行车带我去过几回。八十华里虽然不是很远,但胶东丘陵地带上坡下坡很多,骑自行车也是很累。
三姨是裁缝,去三姨家走亲戚的主要目的,是给一家老小免费做衣服,也是母亲心中的小算盘。去三姨家,我总是很高兴,可是父亲总是很无奈。做为大哥,到妹妹家里连吃带住,做衣服还不给钱,总是有些挂不住。我小时候哪里懂得这些,只知道有好吃的,还有一个漂亮小表妹和一个很“二虎”的小表弟,可以一起玩。老家话“二虎”就是现在说的“很二”。
每次去三姨家,都要住几天,要等衣服做好带回去。每次三姨都很忙活,在做收来的裁缝活中间还要做我家免费的活,还要做好吃的给我们吃。
父亲最后一次用自行车带我去三姨家是我初中毕业,我考进了重点高中。母亲给我买了一块的确良布头和一块凡呢叮裤料,准备让三姨给我做身新衣服好上高中。三姨给我做了一套款式很别致的衣服,现在还记得那样子。
后来,长大了,不用父亲骑自行车驮我了。很多年过去了,我又去过三姨家两次,每次都是路过。
三姨人长得漂亮,会说,手巧,能干。
不只是衣服做的好,过年做的饽饽都带着彩色的花,那顶着漂亮花的大饽饽,在我幼小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记得那带花的大饽饽还让母亲甚是嫉妒。母亲不常回威海老家,一是离得远交通不便,再就是晕车晕的厉害,基本上是上了车就不省人事。可是,每次回去看看父母,母亲总是精心准备,还要精打细算。即便如此,每每都被三姨的顶花大饽饽抢去了风头。我曾经听母亲抱怨:“那些饽饽值几个钱,就知道显摆!”。
三姨父一表人材,文质彬彬,很帅,是中学教师。三姨父眼睛是黄色的,这让小时候的我很是疑惑。后来听大人说,被黄鼠狼迷住了眼睛才会变黄色的。现在看来,姨父是精神病人,时好时坏。
三姨和姨父是一见钟情。起因是三姨做姑娘时到蓬莱看大姐(我母亲),回程大客车上遇见了姨父的妈妈。三姨和姨父妈妈一路上聊得热火朝天,姨父妈妈暗中有了打算便要任干闺女,三姨不好推脱也就答应了。回到威海,三姨很快收到干妈来信,再三力邀三姨去栖霞做客。推辞不过,三姨就去了栖霞松山,看望干娘。干娘看到三姨脸上都乐开了花。悄悄把心底的打算告诉了三姨。
干娘有两个儿子,老大在外当兵,是军官。老二在镇里中学教书。干娘打算把三姨介绍给老大。可是三姨却偏偏看中了老二,后来嫁给了当老师的姨父。
随着年龄的增大,姨父的病越来越严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躲在三姨身后,三姨说姨父怕见人,更是离不开她。后来姨父因病去世。三姨始终对姨父不离不弃。这就是一见钟情,就是命。
父亲好酒
父亲在村里人缘好,年轻时酒量还可以,高度的地瓜干酒能喝上半斤八两。那是一种用地瓜干做原料酿的烈酒,应该在60度以上。
随着年纪的增长,父亲的酒量越来越小了。大约从50多岁起,喝酒变成了一天两顿,除去早饭,午饭和晚饭都喝上一二两。大约到了70岁以上,每顿只能喝半两多了。2009年春天,父母从居住了七八年的胜利油田(山东东营)回到老家蓬莱县城,住进了海景园的新房子,可能离家太久的缘故,有些水土不服,皮肤有些过敏,就把酒给停了。父亲声称只是停了,不是戒了。如今八十岁的父亲仍然惦记着喝酒的事情。
父亲年轻时喝酒太实在,就是那种不经劝的,年轻时几乎逢喝必醉。
每次父亲出去喝酒,母亲总是叮嘱父亲不要喝多了,可是每次都是摇摇晃晃地回家,挨母亲骂,我小时候也跟着担心。
农村男人喝酒,大多是过年过节,或是遇上红白喜事、盖房上梁等事儿。还有一种叫“打平乎”。比如生产队里杀猪宰羊,剩下的下货(下水),由爷们儿们凑份子买下,找一人家煮了,再去打些散酒,爷们儿们喝个不亦乐乎。“打平乎”实际上就是AA制。
老家农村过大年很热闹。初一早晨两三点钟就要起床,放鞭炮、煮饺子,拜年和被拜年。如果起来晚了,可能被拜年的堵在被窝里。
为了迎接拜年的,家家户户都在炕上摆了酒菜,来人都要热情地招呼喝上一两杯。一般不想喝的,拜个年就跑。关系好些的,就非要拉住上炕喝点。每家喝一杯,父亲很快就喝高了。
小时候跟父亲出去拜年,先去给本家长辈拜年,之后回家吃饺子,之后父亲还要出去给关系好的外姓长辈拜年。等到中午回家,父亲总是摇摇晃晃,已经喝醉了。
我没有继承父亲的酒量,但酒风颇像父亲,也是不经劝,逢喝必醉。我疑似酒后抑郁症,次日酒醒以后,心里的难过超过身体上的不适,总是自言自语地骂自己,挺聪明个人怎么总办傻事呢?
父亲好赌
父亲从军队回老家蓬莱,开始迷恋赌博。无论是打麻将、推牌九,还是玩纸牌样样精通,但逢赌必输。因为赌博,父母没少吵架,我童年那幼小的心灵也曾备受折磨。
记得有一年春节,母亲领着两个姐姐去威海姥姥家,只有我和父亲在蓬莱老家。父亲赌钱输光了,问我借钱。我把仅有的两块钱压岁钱给了父亲,并留着泪请求父亲不要再赌了。父亲答应我,用这两块钱去翻本,之后保证不赌了。
父亲因为赌博,还跟邻居家奶奶借过钱,被母亲知道后少不了一场战争,小时候总觉得家里随时会爆发战争。
农村分田到户之前,赌博还不是太普遍,赌码也不大,少则几分钱,多则几毛钱。那时候钱少,输赢几十块已经很多了。分田到户之后,农村赌博之风兴起,农民有了更多的自由支配时间,打麻将、推牌九在农村一度夜以继日。
那时候父亲是村里的保管员(会计),家中存放着村里的保险柜。记得90年代初期,父亲用村里的公款赌博,居然输掉了几千元。要知道那时候万元户还不多呢。后来还是二姐从家里拿了钱,悄悄填上了这个窟窿,村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母亲是爱财的人,可以想象这件事情会让她多么恼火,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自打输了公款之后,父亲也曾打打小牌,但终究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后来离开老家去胜利油田居住,就再也没有赌过。
因为父亲赌博,我小的时候对赌博深恶痛绝。那时候小孩子都会打“三扣一”,还有“一揭两瞪眼”(每人发两张扑克牌比大小点),赌码几分钱,我从不参与。
成年之后我也曾参与赌博,大多时候是凑数而已。小到几百、大到几万都可以来,但不上瘾。拿我一个朋友话来说,我打牌打麻将没有主动的时候,从来都是被动的(从不召集只是凑数)。
我三姐弟当中,惟独二姐遗传了父亲的赌性。以至于赌离了婚,真正赌到卖房子卖地,甚至借高利贷。父亲如今常说二姐“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二姐从不为明天的事情操心,有了钱就去打麻将,这样的“赌博人生”或许也是一种的生活方式。
重返蓬莱
2009年春,我父母在东营住了8年之后,重返老家蓬莱住在海景苑。
老父已近耄耋之年,身体还算硬朗,精瘦,耳朵有点背。
每天凌晨三四点钟,父亲就起床了。起床后要在卫生间待很长时间,据他自己讲是用热水烫腰(腰疼)。之后看会儿电视,喝一碗豆奶,然后出去晨练(走路)。走路一小时左右,花一元钱吃一碗蓬莱小面(当地名吃,一般是用海蛎子、扇贝丁等做卤的打卤面),然后回家。
上午看电视,基本锁定中央五套。午饭后睡觉一小时左右。下午看电视,还是中央五套。
晚饭后看会儿电视,还是体育节目,如果没有什么比赛,九点左右上床睡觉。
父亲抽烟近60年,在我的劝说下,2009年春节前把烟戒了。戒烟前父亲总是咳嗽,尤其上床睡觉是总是咳嗽不止。戒烟后,父亲基本上不咳嗽了,但是经常会口腔溃疡,并且长时间皮肤过敏。
因为皮肤过敏,近来父亲把酒也戒了。之前父亲一天两顿酒(中午和晚饭),每顿一两。
父亲爱吃肉,基本上天天都吃猪头肉。因为牙齿不太好,所以长纤维的青菜不是很感兴趣。虽然爱吃肉,但父亲的胆固醇和甘油三酯都在正常水平,这一点令我也非常羡慕(我脂代谢异常)。
父亲曾经自豪地跟他的朋友们讲,他天天抽中华喝五粮液,一天就是一百多块。可是现在家中的五粮液还有好几箱,却不能喝了。父亲说:“烟,是不再抽了;酒,等过敏好了还是要喝的。”
父亲对体育节目非常着迷。无论什么体育比赛都要看,对各种比赛规则都门儿清。包括斯诺克、棒球、冰壶等项目。
父亲还是NBA休斯顿火箭队的忠实球迷。一旦输了球,父亲会埋怨范甘迪和海耶斯(以前是范甘迪,现在是海耶斯),说范甘迪或海耶斯“管什么不是”(老家话,没有用的意思)。
一个世兄是业余体育高手,曾与父亲一起看跳水比赛直播,父亲总是在比分出来之前自己给运动员打分,世兄惊奇地发现,父亲的打分相当准确!
母亲走后
母亲走后,父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日子过得比较艰难。先是大小便困难,以致肠梗阻住院。后来帕金森症也越来越严重。我和妻子将老父接到北京,在301特需病房住了几天,全面检查了身体,医生给开了治疗帕金森和前列腺的药,服用后效果不错。后来我女儿又从香港买来治疗便秘的日本药,基本解决了大小便困难问题。
考虑到大姐一直离家照顾父母十多年,说服老父跟大姐一起去威海住一段时间。大姐在威海的家住五楼,房子较小(60平米)且没有电梯,不方便老父上下楼,大姐又在同一栋楼的一层买了一个小房子,也是60平米的两室一厅。我出了装修房子的费用并购买了部分家电。2015年春天,我回老家把老父和大家送到威海的黄家沟小区。
老父在威海这一住就是三年多。三年里在大姐的精心照料下,老父虽然小病不断也算平安度过了这些年。老家有个说法“老爷子失去老伴很难度过三年”,每年母亲忌日之前,老父总是念叨母亲该领他走了。母亲去世五年了老父依然“健在”。
从前年开始,咳痰困难一直困扰着老父。因为咳痰困难,老父开始挑食,不吃鱼、不吃肉、不吃盐、不吃酱油,自认为吃这些生痰。为了增加营养,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海参、牛奶、蛋白粉甚至“159”和“美国醣粉”全上,还是一度营养不良,再加上帕金森,没有力气咳痰,造成恶性循环,几度住院治疗也难以解决。
最后两年父亲自己定的作息时间,大姐和姐夫都得按这个时间安排。早饭四点半、午饭十点半、晚饭下午四点半。下午六点上床睡觉,有时候半夜十二点就起床了。通常大姐管前半夜,姐夫管后半夜。每天上午下午个出去一个小时,后来是坐电动轮椅。
严重的时候,父亲为了咳痰坐卧不安,儿女看着心里也难过。在住了20多天医院后,父亲终于离开了我们,也算是解脱吧。
父亲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