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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四新
1943-10-11 ~ 20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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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父亲的苏州
帆帆  2021/3/15 17:40:00  浏览:275

清明将至,我想写写父亲的苏州。

我的父亲,生于苏州,童年的根扎在苏州,他的眼中,苏州是天堂,是寄托,是缠绵不绝的流动的水,是与日常生活中柴米油盐纷扰喧嚣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些虎丘玉兰,黎里乌篷,庙桥旧居,那些沧浪渔父、天平红叶,网师古柏,那些拙政荷风、留园冠云,枫桥晚钟,那些蟹斗虾仁,鱼鲞鳝段,水月碧螺,那片狮子林里漏透秀瘦皱的太湖叠石,那片平江路上印水摇曳的青石井栏,那些婉转低回的评弹昆曲越韵,都早已是我耳熟能详的物事。

父亲沉醉苏州,犹如那园林的高墙,他的精神世界在高墙内独自徘徊,任由墙外人事喧嚣,不知者无法寻门而入之。

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这是苏州园林的精髓。往往是几百平米的小园子,经过园主设计,仿佛是太湖八百里裁来一角,七十二峰分来一石,以叠石堆山引气理水的种种高妙手法,令园内空间闪转腾挪,在不同的视觉角度和层次上,赋予空间以不同的意义。虽小,却五脏俱全,自得其乐。

每去苏州,均能深悟苏式园林之美。不是北京皇殿大气中正之美,不是南京皇陵广阔肃穆之美,也非北方大宅四合院的对称与开门见山,而是小我天然分山裁水的非正规非均衡特殊之美。假山其实是被湖水侵蚀过的残石,它是美的;不需要花团锦绣树林阴翳,几枝歪斜的梅花垂柳蕉叶便可代表一春,也是美的;曲径或曲桥绝不能左右对称,甚至折数绝不能是双数,因为断折便是天然的美;闺阁绣楼可以孤立独秀俯瞰园林,同样不需成双;池水大多引入河湖活水,或水底凿井,贯通地下;水源水尾则更可隐在峰回路转的角落,用来制造层次感,不需要拱为中心,亦无需雕龙吐水;漾出的波纹,自会引人眼光溯源,它本身就是美的;亭台则有半圆菱形扇形椭圆各种,临水相得,摒弃四方,也是美的;回廊是完完全全的曲廊,沿水而设,倚山而造,不走直线,姿态优美;更妙的是水岸的人为设计,菖蒲石苔曲折环绕,或以太湖石自高向低阶梯堆叠,任它水涨水枯不露怯色,没有祼石裸土捉襟见肘的丑陋,恰是一种人力出天然的高妙境界,极美!经人力而天然,经不完整而完美,总之,就是追求一小段自由自在的天然与内循环。

历史上,苏州园林曾经与隐逸文化相关联。苏州历史上状元极多,读书风盛;清朝江苏的状元占全国三分之一,而苏州的状元则占江苏的一半,进士举人则不胜枚举。然而,真正为社会做出卓巨贡献的苏州人,史书中却并不多见。苏州文人的智慧没有用在经天纬地兼济天下,更多地用于退隐还乡修身养性。他们做到了学而优则仕,却未必认同于孔孟的入世哲学,反倒如王摩诘般仕而优则隐,沧浪渔父是《楚辞》中隐逸的代表、网师则是撒网的渔翁,更与渔父同出一辙,至于留拙退思等等之园名,更直接道出园主心意。他们均以官场商场的积累为人生真正的起点,展开一场对山水天然与真实本心的爱与呵护;两者同样相得益彰。他们的建园嗜好与园林美学带动了一批民间工匠,形成了苏州特殊的文人园林集群。

父亲眼中的苏州,则又有所不同。园林不仅仅是富贵隐逸的代名词,更是他支撑生命的人文符号。因为在父亲生活的年代,苏州早已不复曾经襟三江而带五湖九省通衢的地位,经历过1863年的诱降屠城,经历上海崛起与大船海运,苏州迅速地衰落,然后满目萧然上百年;20世纪30年代,日军袭来,留园成了日人的马厩,五峰仙馆被马齿啃食坍塌,数米高的马粪掩埋亭阁;苏地各园,芸墙粉壁尽炸焦土,深院幽庭皆成瓦砾。父亲记忆中的园林,大约是四五十年代孩童随意进出旧园的回忆,是旧时好时光化城为园的回忆。童年根系触及之处,仿佛每一条巷子都有些园林的剪影,一个石花墩、几块小湖石,两三芭蕉窗,就在自家或邻家的院子里,是写作业的日常;舴艋舟、青石板、双桥水,旧毡帽,就在学堂或厅堂的门外,是周末串亲戚的日常;现今把玩的文保,曾经实用的生活。甚至父亲上过的公立小学校,就大大方方建在飞檐走壁精美雕花的祠堂里,三味书屋怕也不如这里晨读的声音更绕梁。苏州,是父亲记忆中触手可及的小园大乐之地,是幽雅萧疏静水深流的私祭独享之地;而不是用售票的仪式偶尔瞻仰短暂相亲的大众之园,更非供如织游人争相踩踏嬉笑打卡的公家之园。恰如他的童年,快乐的好日子,束之于心,一去不复返。

父亲一辈子怀念着的苏州庙桥祖宅,早已不复存在;他将对老宅的思念放大成了整体的苏州园林。高墙外再多动荡喧嚣,高墙内依旧春风杨柳。即使衰落动荡,即使荒井残垣,即使马粪掩埋,仍然不改其逼人的美丽。这才是他心目中的真正园林,代表着一种残存的风骨。父亲的人生座右铭也是如此,“我比较犟“,无论世事如何,无论物质如何,他的内心始终坚守如初,一如墙内的苏州园林,私人的一方净土;这种美,风吹雨打不凋零。 

当代苏州,是经济上失而复得的苏州。失去了水运的优势,仍能重新崛起,GDP达到江苏第一,与同样经历水运繁华与屠城噩梦的扬州分道扬镳。经济的复苏使得苏州城有了新的内涵,新式园林层出不穷。我与先生曾经多次询问父亲,是否在苏州寻一处新式园林式居所养老;还开过玩笑,“红豆啄残鹦鹉粒”,残粒园本姓姚,您老人家要不要租两天?然而,父亲不置可否,他的苏州与他的童年一样,都是不能再回去的符号;都是远离柴米油盐的精神家园。若要真把苏州与日常连在一起,也许反而梦断!一起去乌镇的时候,父亲感觉最美好的,是早上在盛庭的花窗下,对着青苔水墨桃花天井发呆吃茶;是在盛庭后院临湖的旧木桌前尝一小块定胜糕,品一杯龙井,春风融化一个下午;这些,也许是与儿时记忆最相似最相通的地方;而新乌篷的橹声,弄堂里的叫卖,晚上的流光飞影,各种制陶、碑拓、花灯,都已是另一种游戏,看似很旧,其实很新,虽然”很好“,然而”陌生“,永远无法挤入父亲精神高墙内的家园,永远无法媲美那个同样叫做苏州的记忆中的童年……

因为父亲的沉醉,我对苏州的物事耳熟能详;在各处游园时都会自然而然地寻找苏州。比如,南京瞻园的大型太湖石,似乎是狮子林的翻版;比如夫子庙的“天下文枢”坊,也象苏州山塘的石牌坊长翅飞来;比如北京的颐和园,虽是放大版的苏园,却失之开阔,不见曲折;乾隆的苏州街,虽有商铺与曲桥,临水却纯是四方大石,更失苏园的天然雅致;南粤园林,失之过于繁琐而少灵动,至于大都会”明轩“,更是模仿网师之园殿春簃……

所以,父亲病重,我的第一反应,是带他去苏州,我全程陪同,父亲先说考虑考虑,然后说“深圳暖和”“喜看莲山”拒绝,也罢,其实,父亲在任何地方,苏州都跟随着他,是他背负而自带的气场;父亲驾鹤,我的第一直觉告诉我,他径自去了童年的苏州,那是他的天堂,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水巷阡陌,软语玲珑,蕉窗听雨、乌篷行舟、桥畔拈花,炉边煎茶……

清明,让我们怀念逝者。逝者但或有知,或升于天,或升于四方,上下所适如意,游于四方而无系。往年父亲春季返苏,悼念先人并与亲友相聚。今年此时,疫情阻隔,就让我借此空间,代为神往。悼词曰:

呜呼吾父,溘然仙逝。寿为双七,一世高洁。吾父故里,庙桥黎里,太湖之东,吴语之乡;幼曾荡舟,亦曾看店;十五离家,艰辛备尝,摧折种种,不忍卒详。独闯金陵,入厂扳钳,攀高学技,苦攻邮电。考入大学,奋发图强;升职高工,一展专长,载波整修,四海奔忙;设计会战,拼搏攻坚,一夜白首,日报表扬;乒乓夺冠,象棋称王,工余篮球,驰骋赛场。吾父高风,传承两端:一为盛德,一为乡愁。提携弟妹,读书自强;育儿有道,温润慈祥;勤俭至朴,惜民惜粮;再教孙辈,务各为良;谦谦君子,与人为善;品诗抿酒,雅兴琳琅;吴音越韵,听之唱之;五柳魏晋,好之乐之;此为盛德,淡泊流芳。游遍华夏,他人之榻;乃至海外,借屋之眠;念兹在兹,故园眷眷;老宅未复,其心念念。此为乡愁,酸心结肠。呜呼!人语寂历,天籁筼筜。衔哀致诚,恸断肝肠。精卫大海,寸草春晖。老干扶持,新叶俯仰。后辈砥砺,来日方长。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悼诗曰:

日观莲峰两不厌,

夜呓吴音落鬓白。

高苑藤床一梦醉,

庙桥烟雨印苍苔。

桥上仙人轻拊顶,

携手长生可开怀?

魂去游山绵绵远,

教同化雨点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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