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网
 
姚四新网上纪念馆
  查看图片
姚四新
1943-10-11 ~ 2020-11-25
 
到访:66142  墓地祭奠:424   留言:97

献花

点烛

上香

献供

献歌
 
 

五一八厂的老师傅们
帆帆  2020/12/4 16:05:00  浏览:590


(这是父亲于2019年写的文章,发表于ticklepink香读公众号,后被南京普天选用于网页,纪念建厂62周年,改标题为《献礼南京普天建业62周年:老师傅回忆往昔“带路人”》,详见http://www.potevio.com/s/1274-4627-12767.html)

十五岁进厂至六十岁退休,我的一生,差不多都给了五一八厂。这个企业曾经隶属邮电部,诞生于1958年大跃进时期,是在原先的南京电信局机修室基础上发展而来。南京解放前是民国首都,天南海北的人才汇聚于此,加上1957年反右之后,不少政治历史上符合通信要求的人才来到厂里,所以当时厂里专业技术骨干云集,专而不红的人才也扎堆,技术力量十分壮大,当时厂里试研制的NJ3载波机,质量排在全国第一。

五一八厂就是今天南京普天的前身。这里曾是我安身立命、拼搏奋斗的沃土,这里有值得我留恋、回忆和纪念的美好岁月和事物。而我至今最难忘的,是入厂后遇到的各位既有技术又有魅力的老师傅们。“老师傅”是我们当年的称呼,既有“老师”“领路人”的意思,又有“技术专业顶呱呱”的夸赞。

第一位老师傅,要写写周敦毅。他原是省邮电管理局总工程师,负责振荡器核心部分设计。他是江苏省劳动模范,我听说,他因江渭清书记动员后带头鸣放而被划为极右分子。

第二位老师傅,是孙庆曾工程师。我从上班的第一天,就和孙工一起,他负责整机调试。孙工的父亲曾任国民党安徽省水利厅厅长,他自己曾在解放前到过台湾,帮助设计地下电缆。孙工为人亲切随和,从不生气;上夜班时,我们会打盹,他也从来不管。他喜欢美食,各种广式、苏式、川式菜系,都是他给我的启蒙。每到月底,我们年轻人把粮票花光了,不够吃,他总会慷慨借予。孙工与我同事很久,后来一起在仪表室共事。他是个什么都喜欢学的人,当时他得了像柬埔寨宾努亲王那样的弯头病(这是当时的名称,情况是头震颤,可能是神经功能失调引起,也可能就是帕金森症)。孙工一点儿不信邪,学习中医自救,几年后竟被他自己治好了。他还练过混元一气功。1970年之后,仪表室从邮电部研究所调来一位名叫葛定一的老师傅。孙葛两位老人喜欢较劲,从技术、外语、历史、文学到常识,总要比试比试,几乎都是孙工占上风。有一次,我们一行人到新桥菜场走一圈,比谁记的菜和价格最多,聪明的方一帆,能干的周家泰,我们几个都拜下风,孙工是NO.1。孙工与在上海的夫人一直分居,由于当年他父亲留下洋房等家产变卖成金条存在上海银行里,离婚时夫人来厂纠缠,工会让我配合处理。我与孙工久交敬之,即使后来我到北京了,每两年我们也总要到夫子?小吃一回,他老来又研究股票,兴味不减,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第三位老师傅,是载波的电源设计师凌源,唯一一位老技师。他认真到不讲理,只要操作上稍有不当,他决不放过,因此我厂的电源从来都是整机零部件中最放心的。他是一位不问政治只专技术之人,也不知怎么会成为极右分子。

第四位老师傅,是陈锡林师傅。他是线圈权威,严厉而保守。他试制热线圈低温锡的配方,后来一直保留。在困难期间产品转型市话立足线圈之际,他曾立下汗马功劳。

第五位是顾荣生师傅。他是无线通讯权威,一位自学成才令人尊敬的老人,技术领域是特高频。奇怪的是,他一直孤身一人。他的家人都在浙江南汇,却从不来看他。顾师傅住在游府西街东口一栋小楼的二楼,街中间是电信局,二者间是我们吴振栋厂长住的小院,当年我有空就到吴厂长家下象棋,有时吃饭,吴厂长棋风犀利,果断爽快。在顾师傅小楼上看俄罗斯小说,从《战争与和平》到《怎么办》,他见解深刻,至今我还保留他送我的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

第六位是秦永安师傅。秦师傅、顾师傅,还有我,我们三人在一个房间工作,三人很少说话但情义深长。秦师傅一直笑嘻嘻,他在培训班爱上了一位女同学,追求不成有点儿精神问题,但绝对是个好人。一开始我们载波出厂时,要在二米高架底板上写NJ3等字,他的字是最好的,但他坚决不写,认为这有辱斯文。1962年某天打扫卫生,他来迟了,发现西边的窗户没擦,一定要去,就那天从三楼跌下成残疾,幸亏其上海浦东的夫人照顾一生。他单恋的同学是徐州邮电局总工程师,12路载波会战时和我们一起上了几个月班,有所接触,确实是聪明伶俐又能干。

第七位老师傅是吴启明。吴师傅是带我领略欧洲文明,了解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的第一人。当年工厂宿舍位于夫子庙,旁边不远就是秦淮区图书馆,我是常客。难忘在那里接触到伏尔泰、巴尔扎克、达芬奇、莎士比亚等大师的作品,这些直击心灵的文学与美学,但令我最难忘的,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书中那股子自强不沉沦的节奏与力量,令我爱不释手。在吴师傅的影响下,我对古文的兴趣大增。《岳阳楼记》《前赤壁赋》等都是当时背下来的。我立志于想报考南京大学的想法,也是那时在吴师傅身边暗暗萌芽。吴师傅不仅是我的老师、舍友,还是棋友兼球友。在下盲棋、打乒乓球等方面我能够追上他,但在业务和修养两方面,我一直认为跟他还颇有差距,外语水平更是望尘莫及。有一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我们整修日本M式载波机时,我负责整机布线表,出现了几处误差,王志诚老师傅严厉批评我,一旁的吴师傅轻声说,“这是设计师的活,他能完成至此,很不错了。”一语帮我解了围,此景至今难忘。

第八位老师傅,是我们的吴振栋厂长。建厂时,吴厂长在疗养院疗伤。他是渡江英雄营营长。但在1952年反贪打老虎时受冤挨批。他刚正决断,有担当敢用人,无私无畏。曾经重用倪敦祥科长,引进北邮王基正、韩叶豹等人。他还在文革中大胆招收几百名邮电学校毕业生,英明远见。1958年大跃进全国邮电系统办厂390多个,困难阶段统一调整后,我厂和邮电学校附属工厂合并,当时共有700多人,下放了500多人,由此我们成为部属19家工厂之一。

第九位老师傅,就是倪敦祥科长。他是当时立足市话,逐步发展的决策者,他曾说:“不是先进的产品最好,而是合适的才能发展”。后来他提出的立足模具,也是思路高明。他还带领我们一行五人到上海二厂接下了负荷线圈,包括后来转电线圈、热线圈,成为我们渡过困难期的关键产品。

第十位老师傅,是王基正。王师傅一来,就成立了厂仪表室,使测试计量步入正轨。他担任教育科长时,大抓业务培训,创办了职工大学,使我们这些渴望求学的人有一次上进的机会,给单位培养大批人才。他当人事科长时,及时向上级反应情况,使职工工资五年内提高三个等级,赶上国内同等水平,真正造福职工。

第十一位老师傅,也是我真正最难忘的老师傅,名字叫王明发。王师傅是出了名的“老黄牛”,省级劳模,几十年如一日吃苦耐劳。他经常加班,耐心带徒,有一次春节后交通中断,他走了几十里地,踏雪来厂。我曾把他的这些先进事迹编成故事在厂里演讲。王师傅还经常带领我们参加厂里活动,玄武湖划船比赛,王师傅带上我和陆洪德一船,得了个第二名。深挖五一六时,我受到隔离,与审查组搞犟了。领导知道我最敬重王师傅,派他来督促我;他在的日子里,我耳濡目染,心境改变许多,从绝望走向积极;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我能读那么多马列,能通过审查,从心底里感谢王师傅的陪伴与教导。虽然王师傅没有什么大道理,也不口若悬河,但他在我身边,给我带来的是天翻地覆的内在变化,没有他,情况一定会恶化,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后来,由于工作变化,我与王师傅的联系少了。直到他在六合去世,尤书记带我去告别时,我深怀内疚,为什么之前没能多去探望王师傅几次啊!

念念不忘这些老师傅,因为他们在我懵懂入厂之际,给予慈父一般的引导,无论是通讯技术还是人生观价值观,我都“如沐春风”;我在他们营造的小环境中,立志考学,继续深造。而我后来传帮带时,也不忘将此正己向善之风传扬下去。

回忆写到这里,不由忘情。我记叙了当年厂里十一位在我身边的老师傅,其实记录不能全面,他们既德且专,明智稳重,一生的成就远远不止我写的这些;而我未能接触或未能落笔的其他老师傅们,更有许多。对我个人而言,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学徒,老师傅们教我技术、引我立志、教我古文,一起划船、一起背诗、一起打乒乓球下象棋、一起技术攻坚……他们其实构成了我的“大学”,甚至比后来考进学校后教我的还多,受益匪浅。对整个工厂而言,老师傅们不仅是那个时代厂里一道特殊的风景,更是顶起工厂的一副坚强的脊梁,而由老师傅们组成的为数众多的工厂,则顶起了共和国的脊梁。文革中的五一八厂相对稳定,不仅未曾出现大乱,而且圆满完成国防701工程,正是有赖于厂里的脊梁——老师傅们。

谨以此文,向五一八厂的老师傅们致敬。

      发表评论文章评论(共0条)
  • 暂无评论!
 
 
登录|注册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