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没出息,五十多岁的人了,总是像小孩子一样想起父亲。
疫情那年,照顾母亲时被传染,高烧39度,不得已回家。为了家人安全,独自隔离在旧居。尽管爱人送去的东西就在门口,一应俱全,我还是不想动,不愿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爬不起床。想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毫无防备地想起父亲,想起从前生病的日子父母的呵护,泪就不听话地滚落下来,泣不成声。
这样的"时候"一直贯穿我的生活,每当为难的时候,每当生病的时候,每当有委屈的时候,父亲就不请自来,我越发的难过,咫尺天涯,无从诉说,真想嚎啕一顿,一解胸中郁闷。
何止是不快乐的时候,生活中不经意的事都能勾起思念的线头。逛公园,每逢看到上了年纪的人就想,父亲和这人差不多年纪,却再不能来公园了;逛商场,季节的新款一眼就看上,觉得父亲穿上一定丰神俊朗,忍不住有买的冲动;街头出现新饭店了,就忍不住想拨打那个熟悉的电话,请父母大餐;出外旅游,那些好看的山河、风景,就忍不住想,若是父亲在就好了,父亲一定又忙于拍照,然后诗兴大发,出口成章;搬新家了,就想,父亲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和母亲来为我们温锅,从心里为我高兴;我获奖了,父亲一定又不动声色地美在心里,他表面不会表扬,却不掩饰对我作品的欣赏;孩子取得成绩了,父亲一定会高兴地合不拢嘴,逢人就夸……
13号晚,梦到了父亲,父亲驾一辆有车楼的拖拉机,顺着墙根向西行去,墙头向南拐弯,他便也拐向南边,"突突突"地走了。我在后面拼命地追赶,却没赶上。
14号晚,又梦到了父亲。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候,父亲又是开着拖拉机沿同样的路线向前行驶,我在后面追赶。不同的是,在拐弯处,父亲停下、扭过脸来,向我微笑,示意向我告别,我潜意识里知是永别。六年来,第一次梦里的父亲是那么清晰,五十多岁的年纪,中山装,头发还是黑的,不胖不瘦,脸呈小麦色。没戴眼镜,眼神很清澈。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我,好一会儿,他才走了。
醒来,我百思不解,父亲不会开车,更不会稼穑,怎么这样来到人间?为啥现在和我永别?
我总是不相信父亲去了那个叫永远的地方,总是在回娘家的时候感觉像做梦,只要醒了,就能见到生龙活虎的父亲了,就能恢复往日的生活了。梦里,父亲走了,母亲病了,曾经繁华的小院成了荒凉的旅馆。我在长长的梦里无法醒来,越急越醒不了,需要别人唤醒、推醒,可就是没人唤,也没人推。
如果翻山越岭能见到父亲,我必不辞劳苦,走遍天下山山水水,以求再续父女缘;如果排山倒海能见到父亲,我愿用我一生信仰,匍匐在神灵面前,只求他法力无边,将山峦移动,将海水倒干,让父亲重见我面。然而,纵使沧海桑田,父亲的音容笑貌却再也找寻不见了。每每想到此,眼泪便汹涌而出。
亲情、爱情、友情,都是一场不可复制的缘,这辈子遇到了,下辈子不一定碰到。
人,只能活一次,还超不过百年,谁知道下辈子在哪里?谁知道下辈子是个啥?
现在拥有的,余生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