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父亲,请父亲放心。——题记
今天,是我娘的生日。
娘八十岁的生日,是件喜庆的事,我连忙告诉小妹,我俩决定给娘过一个生日。小妹一听,立刻跑出去给娘买了生日蛋糕了。
娘这一辈子,从没有给自己过一次生日,以前是没有条件,有了条件母亲又有些忌讳,因为她的生日在十月初一。农村出身的她,自从自己懂事后,认为这是寒衣节,不吉利,就没有过一次生日。其实,这哪里又扯上关系呢?况且,“早清明,晚十月一”,按照乡俗,这一天正日子,压根就不能上坟烧纸。
娘出生的时候,是战乱时候。我听姥姥说过,娘上面有个大姐,日本鬼子来了后,姥姥被婆婆拽着惊慌失措地逃跑了,待鬼子走后,姥姥回到家,那个还未满月的孩子已经冻死了。后来有了娘,娘就成了姥姥、姥爷的心尖子。
娘的出生,虽然给家庭带来欢乐,却也逃不开兵荒马乱的艰难。好在未到学龄,新中国成立了。人民翻身做了主人。但是经历一百多年的外忧内患、列强殖民、纷飞战火,新中国一穷二白、百废待兴。娘就在贫困中迎来下面五个弟弟妹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背着、抱着、哄着弟弟妹妹的日子里,娘稚嫩的双肩渐渐硬朗起来,成为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娘至今不能释怀,姥姥不让她上学。娘上学后,因为日子的艰难,因为要看护弟弟妹妹们,上学成了奢望。每次姥姥忙不过来,就让她请假,她问请多少天,姥姥说,三个月!未谙世事的娘,怎能明白,一个学期才几个月?所以,当她请假三个月时,老师气愤地顶她:你别上学了。娘失语以前,提起来就责怪那老师。娘放学回家,想做作业,姥姥就斥责她:在学校学了,回家还学什么?安排她打穗儿,给姥爷织布打下手,或者练针线、看孩子。磕磕绊绊中,好歹撑到了高小毕业,姥姥说啥也不让上学了。
爹落难的日子,就是从城里下乡到农村,从一个五谷不分、生活优越的机关干部子弟变成一个失去父亲庇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做教师是后话。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满腹才华的父亲向现实低头,听从长辈安排,娶了人人称赞的娘。姥爷相中爹的文化,不懂稼穑的奶奶相中兄弟众多、漂亮能干的娘。爹娘的婚姻,是历史的产物,远不是浪漫的爱情,但我相信,善良淳朴的娘,仍是爹那悲观无望、被人歧视时候唯一的安慰。
娘从此与爹背上了生活的大山,却在半个世纪的相濡以沫中建立了真挚淳朴的爱情,在他们退休后的日子里,他们的爱情像陈年老酒,芳香扑鼻。
爹回了城,娘在家种地,成了“一头沉”。在我们小孩子们先后上学的日子,娘扛起生活中所有的劳累与苦难,成为一家人的顶梁柱,支撑爹在外面打拼。
堂婶说,你娘是咱一个大院的榜样。榜样,是娘用多少劳累换来的?是用多少心酸换来的?如果换作是我,我宁愿不当榜样。
我娘先苦后甜。没几年,国家落实政策,我们一家回了城。娘为了讨生活,先后在纺织厂、服装厂工作。从小练就的好针线,在城里也大放光芒。那电动缝纫机,在娘的脚下,也跟脚踩风火轮似的,指哪儿停哪儿,相当厉害。
有段时间,娘累得像陀螺,旋转不停。孙辈要看,奶奶要管,小妹正上高三,做饭也耽误不得。但娘像驰骋战场的花木兰,横冲直撞,楞把一地鸡毛的生活战场整治得井井有条。
爹娘退休后的日子很惬意,只是好景不长,爹去了另一个世界,留下娘,孤鸾哀鸣,仅仅一年,娘就患上了病,成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人。
娘八十岁了,除了我,没有谁还记得娘的生日。当问她对不对时,娘重重地点点头。
小妹买回了生日蛋糕,买回了菜,我简单地给娘做了几小碟她可以吃的菜,还做了造型,给娘庆生。娘笑了,像一朵盛开的老菊花。
我帮她把手握在杯子,我也端杯,与她相碰的一瞬,娘又笑了,我祝她生日快乐,还给她唱歌。我想,这是娘一辈子头一回听到祝福自己的歌声吧。八十年来,娘第一次过生日。想到此,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娘一辈子光想着别人,从未想过自己。这次借着生日的由头,稍微给娘调一下口味,哪怕给娘换来半秒的笑容,对我也是一个安慰。
我的幸福,就是静静地守护娘。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