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母亲剪头发
婷婷 2021/3/3 16:11:00 浏览:299
2020年的今天,母亲驾鹤西去。恍惚间,一年,就这样在指尖,在婆娑的泪眼中,与我无尽的思念和懊悔中悄悄划过。
母亲平静地走时的那一刻,我趴在母亲胸膛,好想与母亲融为一体。我听着母亲的心跳一点一点地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到跳动,手里死死地抓着母亲的一只手不肯放下。我多想在鬼门关前把母亲拽回来,但我却做不到,母亲到底还是走了。母亲走后,我泪眼朦胧地一手抱着母亲沉重的身体将其揽在怀里,一手用梳子给母亲梳理好头发,并用剪刀给母亲剪了此生最后一次头发,然后仔细将那缕剪下的银丝收好,这是母亲于我的最后念想。之后很久,每每看到那绺银丝,便会想起母亲健在时慈祥、温暖的模样。
已经记不起第一次给母亲剪头发究竟是何时了,想是大约三十多年前吧。只记得那时我还是在上中学的样子。因为父亲走得早,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来路,所以,母亲总是将生活花销算计得精准到位,这样才能将一家几口的日子顺利地维持下去,比如,像母亲剪发这样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地被母亲规划到节俭的生活项目中去了。也是从那时起,每隔十天半月,我就会像个专业理发师一样,给母亲仔细地剪起头发。也不知从何时起,母亲不再相信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剪发,每次都会等着我有时间的时候为她剪发。后来工作去了外地,每次临走时,我都会提前一天给母亲剪好头发,这似乎成了一个必要的流程,就像每次我离开家之前母亲总会给我准备很多饺子、包子等面食让我跨越万水千山带走一样。之后,母亲就会一直等到三四个月后我过节回家时再让我去剪。母亲说,我剪得干净、利落、熟练,而且最主要的是不会像姐姐们那样,因为担心伤到母亲皮肤,手一哆嗦,反而会经常剪到脖子上的皮肉。每次听到母亲笑嘻嘻地跟我讲起这些,我都会笑着对母亲说:“妈,以后您就等我来给您剪,回头我给姐姐们办个培训班哈。”然后,母亲会很打趣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这个熊孩子。”
为母亲剪发,是一种温暖。记得最初给母亲剪发时,手也是抖抖的,不知该从哪儿下手,生怕剪到母亲脖子上的皮肉。但越是担心,就越是容易阴沟里翻船。记得第一次给母亲剪发,大概剪到了两三块小皮肉。看到有血流出,心里立刻纠起来,心疼不已,仿佛流血的是我而不是母亲,紧接着身体也会跟着抽搐一下。于是就懊悔地跟母亲说:“哎呀,妈,我给您剪破了,流血了,很疼吧?”但母亲却笑着摇着头:“没事儿,你剪吧,不疼。”于是,笨拙的我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练与母亲的抚慰中,练就了一手技艺高超的为母亲剪发的本领。不论冬夏还是春秋,我都是那个手持剪刀、独享幸福的孩子,沐浴着母亲暖暖的爱意,剪辑着岁月中那些美丽的片段。
每次我给母亲理发的时候,母亲的脸颊上,都好像飘着幸福的云朵。我看到母亲会更加的喜悦。当然,整个剪发的过程中,我与母亲都不会闲着。母亲是个健谈的人,与母亲聊天,就像是在听故事,娓娓道来,充满乐趣。母亲会说起我们老家的往事,也会聊聊家长里短、左邻右舍。但母亲从来不会简单地去做评判,而是通过她所讲述的那些人与事,能够得出一些关乎人生哲理的为人处事之道。每一次的剪发过程,都像是在谈笑间经历了一次人生布道,受益匪浅。
每一次触摸母亲的缕缕白发,都会有一种涩涩的感觉划过指尖儿。这些坚强的头发,伴随着我的母亲,以苍老的筋骨砥砺着疾病和生命的枯萎,坚定地把岁月绵延。有时常常在这时暗自泪盈眼眶。我曾经担忧着母亲生命之树不再绿了,我害怕有一天,再也握不住母亲的白发,我担心有一天,回家时不见了母亲在窗口的张望,更不敢想像有一天,再从老家坐上回到外地的车时,没有了母亲送我到大门口的身影。然而,世事无常,五十年没有进过医院的母亲,最终却一击倒下,与我成了天人永别。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2019年清明节假期,我临回广东时的那一幕。母亲一如既往地独自送我到小区门口的马路边,送我上出租车。当我坐在慢慢要开走的车上回头透过车窗望向渐渐离我远去的母亲时,我忽然看到母亲看着我逐渐走远,然后轻轻地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接着用左手耸了一下鼻梁。那是母亲流泪时常有的动作。如今,我才恍然大悟,那时母亲已经知道自己病了,但她在我回家的那几天却什么都没有对我说,更没有让我看出一丁点儿的症兆。之后的一个月,我便收到了姐姐发给我的母亲生病的信息。
母亲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且绝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总是有一种“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的骨气。母亲常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自己的事情能自己做就自己做。”因此,有时我不在家时,母亲就会自己拿着削薄的剪刀自己剪头发。
从我记事儿起,母亲就梳着齐耳的短发,中间有一条斜斜的缝,两边的头发揶到耳朵后面,显得格外精干。开始学着给母亲剪发时,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母亲告诉我:“就从一边剪到另一边,跟耳朵边儿齐着就行了。”就这样,母亲便成了我练习剪发手艺的一块实验田。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不再那样直抒胸臆很畅快地要求我剪头发了。记得有一次,临回北京前的那天上午,因为跟母亲聊天忘记了时间,于是也忘记了提前给母亲剪头发,直到中午偶然间看到母亲的背影,那头银发忽然映入眼帘,猛然间想起还没给母亲剪头发,赶忙说道:“妈,我忘了还要给您剪头发了,您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呀?”紧接着我就去拿凳子、找剪刀和梳子,母亲笑呵呵地看着我说:“我也忘了。”其实,我知道母亲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她只是不想让我有更多的愧疚而已,母亲就是这样耿直的一个人。
母亲去逝前的两个月中,有一天,阳光和煦,母亲站在阳台上摆弄花草。看着母亲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午后的阳光斜照进阳台,洒到母亲细碎的头发上,银光闪闪,很刺眼,我忽然发现母亲脖子上的头发又长了。我走上前轻轻跟母亲说道:“妈,我给您剪剪头发啊?”母亲扭过头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人生中第一次我看到了母亲那黯淡无光的眼神。在我的前半生中,母亲有过教育子女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横眉冷对的严厉,但更多的是对孩子百般关爱与呵护的慈祥,与对艰难生活迎风而上的坚毅目光,而正是这种充满了慈爱的目光,让我在流光溢彩、缤纷落英般的日子里记住了人间所有美好的时光和母亲最真实的模样。然而,在这一次给母亲剪发中,我看到的却是母亲的一种心酸与对世间留恋的眼神,只是那匆匆一瞥,却足以让我哀伤的不知所措,痛彻心扉。
那次剪发我和母亲都没有怎么说话。母亲佝偻着早已被病魔折磨的嶙峋的身躯,静静地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椅子上。因为半年来只能进汤制流食,脖子上早已不再丰满,只剩下皮包着骨头。所以,想贴着肉皮剪那层头发而不会伤到母亲,确实难度还挺大的,稍有不慎就会剪破流血。于是我便尽力用两个手指将母亲脖子上的肉皮抻平,然后轻轻地一根一根地将发根剪掉。每一根头发,都见证了母亲辛勤劳苦的一生。我敢说,那是我给母亲剪发几十年来剪得最让我心疼的一次。
记得有这样一句话:“总有一天你会恍然大悟:父母是你花心思、花时间最少,却爱你最深的人!”以前,我们总认为父母给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可是,当自己逐渐长大,身为人父人母之后,我们才真正地体会到父母的不易。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如今,母亲已去世一年了,每次想到自己给母亲剪发这件事,痛心之余我也会感到欣慰。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会继续给母亲剪发。我知道,即便我剪得多差,母亲也不会嫌弃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今生,我再也没有机会给母亲剪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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