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这个春节前夕,爸爸病倒了,突发脑溢血,昏迷了好些日子,抢救过来后就落下了左侧偏瘫的后遗症,时年爸爸57岁。
爸爸的发病很突兀,事前并无预兆。得益于年轻时的锻炼和丰富的营养,他的身体很健壮,也不像妈妈那样有高血压,后来分析,应该是高血脂引起的脑血管栓塞,栓塞导致血管壁硬化,那天爸爸为采购年货往返爬了好几次六楼、又为配玻璃的事着急上火,晚餐时喝了几杯小酒然后去洗澡,脑部突然增加的供血量让栓塞部位的血管壁终于达到了承受极限,于是破裂……汹涌而出的血液迅速占据颅内空间、压迫神经系统,爸爸窒息倒地,“轰隆”的倒地撞击声惊动了在客厅看电视的弟媳,弟弟和妈妈隔门呼叫,浴室内只传来断续和含糊的应答,于是破门,爸爸已经昏倒在冰凉的地板上……通知医院、抢救,我得知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小舅子在楼下的呼喊将宿醉酣睡的我从武汉家中的床上惊醒,闻讯我呆了,怎么也难相信强壮结实的父亲会病倒,我才离开爸妈身边几天啊?这难道,是对我混乱生活的谴责?是我该承受的报应?
头天晚上我喝醉了,是故意的,并且借酒撒疯,靠在床头端着空酒瓶胡言乱语,对媳妇嚷嚷着要离开她、要回家,话语可能比较恶毒、比较伤人,媳妇气急了,抓过我手中的酒瓶朝我额头上就来了那么一下子,我暴跳而起,摸一下额头,还算好,少量渗血,鼓起一个大包,却也知道理亏,没有还手,只是恶狠狠地宣布:明天我就回家!然后往另外一间房子的床上一趟,呼呼入睡……第二天果然必须回家,不同的是,得带上我媳妇。
那段日子我的生活一团糟。93年初,媳妇跟随自己的父母从湖南调到湖北武汉工作,我的调动要晚一步,拖到93年底,但不能直接进入武汉市,得先到武汉的某个郊县过渡一番。独自在湖南生活的那段日子,那叫一个开心过瘾,整天呼朋唤友、胡吃海喝,卡拉OK正是风起云涌之际,虽说本人嗓子粗哑、音域狭窄,但无奈我国语歌字正腔圆、粤语歌发音纯正、英文歌鹦鹉学舌,很能找到某种认同感和成就感,于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整个一个胸无大志、醉生梦死的颓废人物。玩多了难免就会擦碰出某些邪恶的火花,于是便有了嫌弃糟糠之妻的企图。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93年年底,心不甘情不愿的我来到了武汉。真所谓举目无亲呐,除了媳妇家一群人,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又一下子脱离了奢靡的生活,很是适应不过来。加之媳妇刚刚当上了单位某部门的小领导,每天回家就是和他父亲热切地讨论官场的传闻及专业方面的话题,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以前对我的崇拜与敬畏,语气中甚至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总之,居住在武汉,我很有种寄人篱下的愁绪,这或许还是缘自情感方面的变化吧。30岁了,第一次离开自己的父母和对方家人过年,心中老大的不情愿,愈是临近年关,想家的思绪越浓烈,因此瞅准空子我就喝酒,喝高了我就骂娘,我不需要和谐、不需要平静,我就是渴望争执、渴望吵闹……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
赶回湖南,直接去了医院,远远地看见妈妈抱着我1岁的女儿闪进病房,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愧欠,爸爸妈妈都老啦,我们又有多少体恤?帮我们带孩子是应该的,为整个家庭奔波也是应该的,现在父亲倒了,揪心劳碌的还是妈妈!进到病房,父亲那张肿胀发红的脸毫无表情地侧向一旁,在白色被单的映衬下,特别扎眼,深度昏迷中的父亲对我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我当即哭了:爸,我刚刚离开,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