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了,女儿的心早就飞到了武汉,飞到了昔日的同学身边,期末考试前就订好了机票,我们考虑到让她回去也好,在武汉请个家教辅导她比在深圳价格便宜四分之三以上,再说外公外婆会严格履行监管职责的。2007年1月22日晚,女儿兴高采烈地搭上了飞往武汉的航班,驱车从机场回到家我才意识到,这回可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忽然有了阴森的感觉。媳妇来电话调侃,现在你可方便了,有犯罪场所了哟。我谈谈回应:自律吧。假使我想犯错也不会选择在自己家里,你说是吧?
不管我是真想犯错还是假想犯错,现实情况的变化都不允许了。就在女儿回武汉的第二天,弟弟和六姨分别给我打来电话,弟弟说妈妈情况够呛,估计也就是春节前后的事情了,你要做好随时回家的准备。六姨说得更直接,最快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最晚明天行不行?我看了一下日历,1月23日星期二,我说争取周末行不行?眼看快过年了,我总得把外面的欠款收点回来吧?再说妈妈万一去了,也需要大量花钱啊。六姨说,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你妈妈已经做了准备,应该够了。那我也总的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吧,我问六姨,从临床医学的角度看,妈妈有什么濒危的症状吗?六姨以十分冷静而职业的口吻告诉我:半个月前你妈妈腰部以下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了,小便失禁,双脚冰凉,和死人没有区别,说胡话,将近半个月没有吃过任何食物,彻底瘫在床上已经一个月了,现在完全是依靠杜冷丁止痛,一天注射四次。停了一会,六姨继续说,你妈妈的原话是这样的,她说你如果再不回来,她就不等你了!也许,六姨缓缓地说:她是在等你回来、等你给她送终。
我,我实在是说不出话了。
我的脑海中停留的印象始终是妈妈在深圳时的样子,每天一早外出散步锻炼,然后上网聊天,除了吃药和咳嗽,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啊,对了,那时候妈妈还很能吃,常常是午睡起来就嚷着要补充一点,即便只是一小块蛋糕或点心,这与六姨电话里告诉我的情形实在是联系不到一起。那个晚上我一直在回忆,妈妈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大约就在半个多月前,妈妈还每天早上打电话叫我们起床呢,如果不是三姨干涉了一下,或许现在还在叫呢。那天我和妈妈通电话时,三姨接过电话,有所为难地问:崽(姨们都这么叫),你看早上打电话的事是不是算了?当时我很惊讶,因为我知道妈妈每天5点多就起床了,安排她做点事也是个消遣,否则整个早上太无聊了,怎么现在……三姨说,你妈妈现在晚上睡不好,有时候天亮正好睡着,但她惦记着给你打电话,就硬撑着……我哑然,那就赶快停止,我们开通电话闹醒服务就是了,每月才两块钱。这件事让我隐隐觉得妈妈已经接近生命的终点了。慢慢地,事情串起来了,我说怎么最近妈妈老不爱接我的电话,就是接了也就三言两语,并且时常犯糊涂。有次我正在电话里给她介绍女儿的学习情况时,她忽然问我一句:你现在到哪里啦?专心开车,路上注意安全!搞得我半天都莫名其妙。还有就在几天前,妈妈问我什么时候回湖南,我说,如果您身体没什么变化的话,我们打算春节前几天再回,先去阳江接你儿媳,然后出发……妈妈忽然又打断我:开车注意安全,快到家了再打电话!我赶忙说,刚才不是才告诉你,春节前才回来吗?妈妈低声地哦了一句,原来你还没有出发啊……就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原来,妈妈的心里是如此热切地期盼着儿子的回归,可她清醒的时候还是不断叮嘱我弟弟:不到最后关头不要给你哥哥打电话,他那么大老远的,来回折腾不容易。那一夜,我辗转难眠,如果不是因为路程遥远夜间行车不安全,我连夜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我轰的一脚油门冲出了小区,迅速串上广深高速,一个小时后我已进入京珠高速,朝着妈妈身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