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感觉有点惭愧,与其说是把爸爸妈妈一干人接到深圳来尽点孝心,不如说是我尽享周到的服务。每天早中晚三餐都有人伺候着,什么买菜、做饭、洗碗、打扫卫生、洗衣服都被四姨夫妇抢去干了,每晚还有小酒端着(呵呵,有老妈在,对于我优哉游哉肆无忌惮喝酒的行径,媳妇敢怒而寡言,幸福啊!)。然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动荡在不期中悄然降临。
质变总是从量变开始。起先是爸爸有点变化,说话似乎没有原来那么清晰了,然后又多了个淌口水的毛病,接下来数次发生黑视现象,用爸爸的话说叫作黑屏,就是看着看着电视突然眼前一片漆黑,数秒钟后旋即恢复,我们只当是他饮酒造成的,建议他节制烟酒。第二件事起于四姨夫妇准备回家,其实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因为他们的第一个孙子即将出世,问题是接下来奶奶怎么办?继续留在深圳的话谁来照顾?请一个保姆肯定顾不过来,因为此时父亲也几乎到了需要全职看护的地步,而妈妈的状况显然不适合担此重任,经与北京方面亲人商量,决定把奶奶送回北京。具体行程安排是:8月1日四姨父先行回家,8月5日四姨护送奶奶回北京然后直接回家,乘坐软卧,因为民航听说老人已经102岁不敢卖票。至于爸爸妈妈,先由我照顾,看情形发展再定。
8月5日这天上午,很少出门的父亲提出要去火车站送奶奶,考虑到这实际上是他们母子最后一面,我同意了。但问题是我的车装不下这么多人,尤其是这么多行李和两部轮椅。临时决定分成两路:奶奶由四姨和我媳妇护送乘地铁去车站,我载着爸爸妈妈、女儿和全部行李开车前往。到达火车站后,爸爸妈妈、女儿守着行李在路边等候,我去地下车库泊好车,一看时间9:20,时间安排比较合理,奶奶她们应该也快到了,便快步向爸爸妈妈赶去,得赶紧把他们护送到阴凉的候车厅等候。就在此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媳妇便问:到了?那边却传来惊慌哭泣的声音:快来,奶奶出事了!然后电话断线。出事?出什么事?我满脑袋混乱,急忙拨过去,占线!估计两边正相互拨打,稍候片刻,手机再响。媳妇大喘气:奶奶摔了……出很多血……在地铁……地铁的电梯口……快来快来……
我大步朝地铁冲去。眼前的一幕简直像一部无声电影中的画面:奶奶满头鲜血坐在扶梯上、闭着眼、衣襟前沾满血迹,我媳妇也坐在地上抱着奶奶喊着什么,四姨痛苦地蹲在旁边,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摇晃着奶奶哭泣,旁边应该是一辆110的电瓶警车,一个警察在说着什么,另一个似乎像地铁工作人员的人递过来一包纸巾捂住奶奶的伤口,俄顷,又一个地铁的工作人员提着一个急救箱跑来了,看看伤口又看看箱子,似乎找不到可以使用的急救材料……此刻,警察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120救护车到了,就停在火车站广场。我已经完全恢复了镇静,也大致了解到事故的经过:她们一行三人抵达罗湖车站后,就一路向工作人员打听通往候车大厅的垂直升降电梯在哪里,结果被告知设备维护停止使用,只能使用扶梯,当时的情形是奶奶在最前面,四姨站在其身后,我媳妇推轮椅在最后,上升至大约一半行程,奶奶身体忽然向后一倒,后面的四姨猝不及防一同到下,我媳妇扔掉轮椅就冲上前去搀扶,结果是三个人滚成一团,直到有人听到呼救停止了电梯的运行。我很快判断出奶奶的伤情应该不算严重,吓人的出血其实只是头皮裂创造成的,但如此高龄会不会有其他损伤就不好说了,当务之急是送医院做全面检查,北京,肯定暂时是回不了了。
我把奶奶抱上轮椅,奶奶坐定后,可能是觉得刚才这一摔有失颜面,竟然气定神凝地对我说:给我拐杖!那双脚很灵活地翻开轮椅的踏板,然后双手拄杖挺直了腰端坐着,昂着头说:走!那一刻,我忽然有种感觉:即使是当年的慈禧太后,估计也不过就是这般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