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杨凱比我大三岁,我俩都出生在黑龙江省依兰县。当时家里刚刚度过最困难时期,父母亲用走街串巷卖菜赚到的钱租了一间门市房,开了个杂货铺,经营些日常生活用品副食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俩到了上学的年龄时都能正常去学习。依兰县位于东北最北边,冬天气温经常在零下三十度。有一次,大姐带我去学校赶上大风雪。我被大风刮倒摔出很远,书本文具散落一地,大姐帮着把书包收拾好把我扶起来。她想背我走,但刚背在身上我俩都摔倒了,她连拉带拽把我弄到学校,帮我安排好了才去上课。那时候都用石板和滑石筆写字做题,写完了用布擦掉再写,每天上学前大姐都我帮擦干凈裝进书包,这就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爱心。
在依兰县我们家离松花江很近,家里有条小船放在江边。大姐常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去那里划船抓魚摸虾。一次,我不小心把船弄翻险些闯出大禍,大姐没有骂我,说以后可得注意,这多危险啊!我记住了。以后再也没发生那种事儿。
大姐的性格很温柔,她不会大声说话,遇见什么事儿也不大喊大叫,可她的胆子很大。
小时候我们都愿意过年。每到年三十,大人孩子都很忙。大姐要帮母亲做很多事儿,如洗衣服、补袜子,让每个孩子都穿上干净漂亮的衣祙,大姐总是最后一个换衣祙。一切弄好了我们就跟着大人去接“财神”。大家都去外面抱柴火,放进屋里,等过了年再搬出去,父亲说抱柴火就是把财神爷请到家里来了。
后来,由于战乱的原因,我们家搬到了吉林市,为了不影响大姐上学,她跟奶奶去了二叔家。当时二叔在吉林省扶余县当警察署长(做地下工作)。1945年光复,二叔身份公开了,他到吉林省政府工作(当时在延吉市),不久大姐回到了永吉县天岗自己的家。
吉林解放第三天,1948年3月12日吉林省政府拉粮的车从延吉过来路过天岗时,我和大姐坐上这个拉粮的马车去了吉林市。马车途经牤牛河时翻车了,好在人都没事儿。等把车重新裝好天色已晚,到吉林市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因吉林市刚刚解放,这时全城戒严,就住在省政府大院里的一个职员家。第二天我和大姐去找省公安厅,他们为我们安排了住处,路遇到国民党飞机轰炸。看到炸弹往下落,吓得我忙往楼里钻,大姐就往外拽我。她说楼若倒了就出不来了。过了好半天飞机远离城市后我俩继续走,最后找到了住处,是在天津街粮库后面一个大院子里的日式洋房,很多间屋子宽敞明亮,那实际是公安厅的一个秘密工作站。父亲这时已是他们的地工了。两天后,我回天岗帮母亲搬家,一切安排就绪后,我开始去大马路路小学上学了。这时,大姐有几个去处供选择:一是念高中继续上学;二是去专科学校学点技术;三是市公安局招收干部办学习班,最后听从了二叔意见去了学习班。学习班时间很短,毕业后直接参加工作,留在了吉林市市公安局。这年她十六岁。大姐一向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不仅认真学习努力工作,而且思想稳重,对人宽厚大度,所以很有人缘,和同志特别是那些同龄的女同志们相处得非常融洽。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我见到当时和大姐一起工作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已七八十岁了,可是一说起杨凱,都赞不绝口,他们说她可是大个好人,就是走得太早了,十分惋惜,大家都很想念她。
两年后大姐和大姐夫孙诚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大姐特别看重这个新组成的小家。大姐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她人长的漂亮,白皙的脸庞,高挑的身材,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可她没有一丝娇气。她对丈夫没有任何特殊要求,她敬重他,对他实心实意无微不至。开始工作时是供给制,在食堂姐夫吃小灶,大姐吃大灶。我问大姐你们为什么不把飯打回家在一起吃,大姐笑笑说这样不挺好吗?那时候我还小,真是不理解,埋怨大姐夫不关心大姐,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大姐对姐夫的无私的挚爱,只要他好自己怎么都行。姐夫的衣服脏了不仅洗好还要熨平,把姐夫的生活用品都弄得明明白白,干净利索,连手娟儿都洗干净叠好。我问她,你活得累不累啊?大姐说你不懂,这就是过日子。看出来姐夫在她心中的位置多么重要!
后来她生了孩子,生明华时她才十九岁,正是青春好年华可她不仅要做个好妻子,还要尽量做个好母亲,。她真的是很累,生活也很艰苦。几年后又生了明宇和明春,她把这三个孩子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让他们吃好睡好,健康成长。做到这一切谈何容易。她小小年纪,既要努力干好工作又要管好这个家,照顾好丈夫和儿女,她要有怎样付出,可想而知。可她从不叫苦,默默地奉献一切。不仅这些,那时候她还有一个非常困难的娘家,她省吃俭用把节省下来的钱接济娘家的生活。
有一年冬天她和姐夫拎着一面袋不同型号棉鞋,来到我家,在炕上摆了一溜,从小到大,给弟弟妹妹每人一双。当时我们都特别开心。现在想起来,大姐当时有多难,花多少錢。还有那次,母亲得了重病花了很多钱,当时她正在生明春做月子没告诉她。滿月后她抱着明春来吉林看母亲,还帮我把为母亲看病时借的钱给还上了。一次小弟弟立生和小妹妹秋茹得了肺炎,因家住郊区交通不便,为了给他俩治病方便住在大姐家,这么多人吃住加上治病用钱是一笔很大开销,大姐什么也没说,接受了这一切。这就是一个家中老大的宽厚胸怀。我从大姐身上学到了很多。如果说我还算孝顺父母,关爱弟妹,那都是受大姐的感召,大姐是我的榜样
要谈大姐对我的关心那是无微不至的。我上中学时得了肺结核,大姐帮我找大夫,安慰我。我处对象也是第一个征求她的意见。那天,姐夫出差,我住大姐那里,长谈到深夜。她了解情况,分析问题,帮我拿主意。每当我遇到难解问题时都要先去找大姐,她是我心中的是一棵大树,最贴心的靠山。
后来我调到长春团省委工作。单位和省公安厅很近。大姐家就住在公安厅院内,我去她家很方便,每次下乡回来,准去她那里蹭顿好吃的,大姐总要和我说些贴心的话,提醒我要注意的一些事情。有一次长春市举办女子自行车环城赛,我想参加可是没有自行车,就去大姐家,大姐从她们机关里借了一台旧自行车,虽然不如赛车但有了车就可以报名了。比赛那天我的成绩还真不错,二百多人我排名第十六,得了一枚奖章。可是比赛结束时,由于车是旧的,车速过快,一路颠簸我摔了好几次。胳膊、膝盖都受伤了,流血不止。比赛结束我直奔大姐家,大姐见状惊呆了,她一边询问一边给我清理伤口塗抹红药水,又用纱布包好,心痛不止。五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当年的情景,我就想哭,想我的大姐。
大姐是孙家的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大姐有位双目失明的婆婆,有位没有丈夫的大嫂,她还有两个很小的孩子。那一年这些人一起来到大姐家住下了。又是老人又是孩子,且不说经济负担,就是精神压力也很大,不仅要好好侍候这些人,还要多做很多事儿,处理好关系。大姐什么都没说,尽量安排得周到圆满,一大家子人和睦相处,五个孩子如同亲兄弟一样。大姐对大嫂的孩子和对自己的孩子一个样,吃什么穿什么都同样。一次我对大姐说,这么多人在一起太复杂了,出了矛盾不好处理,不如早点分开。大姐只是很平淡地说,能有什么矛盾,大家都好好相处就行了,我真佩服大姐的海量和宽容,超人的耐性,宁可自己多吃苦也要善待别人。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大姐去世时,大家哭的黑天昏地,撕心裂肺。大姐是真的对他们好,他们也真的舍不得她。
大姐对孩子要求严格,更多的还是关爱,她不能让孩子受一点委屈,孩子们在她心中就是她的全部。她对孩子细心到无可挑剔的程度,买水果精挑细选。苹果必须削皮才能吃。一次我和大姐带明华丶明宇逛商店,明宇那时也就两岁多,他看见一个玩具一定要买,大姐说不能惯这个毛病,不买,明宇就坐在地上大闹不走,这时来了一群人围观,大姐气急之下打了明宇一巴掌,抱起明宇往外走,这时明宇己经不哭了,大姐还在掉眼泪。后来我结婚做了母亲才明白,做个母亲打自己孩子的那种复杂心情。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大姐大声斥责孩子,更不用说打他们了。
大姐苛责自己善待他人,她不讲究穿戴,不考虑吃的。在我的记忆中就没见过她穿过一件比较像样的合体的衣服。供给制过后的好几年,她还是穿着供给制时期发的灰色衣裤,黃色长袖连衣裙,还有白色的长、短袖衬衫。因为发放的都是统一做的,有很多是不合体的。可是大姐不嫌弃能将就,我还穿过她穿过的这种衣裳,实在没有穿的了,她才去做件新的,而且还是粗布的。在她的少妇的时光她没有打扮过自己,更没有享受到这段美好的人生。在她患病前不久,下了很大决心去旧物商场买了一件黑色的旧子呢子大衣,这是她一生中穿过的唯一的一件比较像样的衣裳。有一年印尼总统苏加诺访问中国,来到长春,省直机关组织方队去机场欢迎,要求尽量穿的漂亮些,我和大姐在一个方队,我去大姐家看看有没有我可以穿的衣服,我把她那仅有的几件衣服看了一遍,没一件能拿得出手的,最后大姐和她的同事借了两件上衣,我俩穿上去的。由于那天在机场等了一天,真的很累,完事后我和大姐回到家,在她那吃的晚饭。在饭桌上我和大姐说,你和我不一样,我参加工作没几年,经济紧张点,不能买衣服;你都这么大了,又工作了这么多年,应该置办点基本用品了,她说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买衣服着什么急,穿好衣服的日子在后边呢。她不知道这个“后边”已经没有了!
建国初期经济不发展,百姓生活都很困难,但是成年人戴块手表还是件普通的事。当时大姐生活虽说不算富裕但买块表还是有条件的,可她就是不买。我买了一块手表,只花了十几块钱,拿给她看,劝她也买块戴上。她说我也不外出,家里和办公室都有表看,没什么大用处。直到去世大姐也没戴过手表。
大姐有病我也是经历了全过程。1957年“五.一”前两天,我去省委党校去看她,那时她正在党校学习,我告诉她明天我要回吉林结婚,她很高兴。临走时她送我到校门口,一路上说了许多贴心话,最后她说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还发烧。我说那得赶快去医院看看,她说学习太紧没时间,我说那也不能挺着,她说过“五.一”再说吧。就这样,我4月30日回到了吉林,五月一日在吉林电裝学校和张衡结婚。大姐夫是在“五.一”后出差到吉林,刚到单位就打来电话说大姐病重昏倒在医院。姐夫立即坐车赶回长春,第二天姐夫来电话说大姐病的很重,快点回来吧,婚假未完我急速赶回长春,下火车直奔医院,看到大姐高烧4O度,人已经不能行动了。我哭了,怎么会这样?我离开她还不到一周时间。
开始医院没有确诊,查找高烧原因,很快确诊是赫杰金氏病,实际就是血癌。那时很少听说什么癌之类的病,也不知有什么危险。我和姐夫到处查找資料,了解这是什么样病,还找了许多专家、名医看病,把片子寄到北京。我俩还去天津找一位教授看,每次的结论都一样,是一种治不好的病,无医可治。开始我想大姐看病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可是这是不治之症,发高烧出大汗,一天要反复两三次,人已经折腾完了,身上、口腔开始溃烂,这时就得反复输血,输一次管几天,实际就是靠输血维持生命。长春医大医院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又联系沈阳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转院。当时姐夫的哥哥是辽宁省委秘书长、嫂子是省工会主席,他们帮了很大忙。我和姐夫及单位派的工作人员、医院的护士一起乘车去了沈阳直接住进医院。我们在姐夫二哥家住了一个星期后回长春,大姐在沈阳医院住了不到两年,病情没有什么好转,还是靠输血维持生命。
一九五八年我调回吉林市团市委工作,但还是能经常去看她。每次公出去北京回来下车到沈阳,去之前希望看到大姐病情能有好转,可是一进病房心就颤抖不已,病的人都走样了,而且一次不如一次,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时的心情。每次我也只能在她那里呆几个小时,说说话,帮她收拾收拾,再就是给她买点她想吃的东西。到后来什么都吃不下了,舌头烂的像刺儿似的,嘴也烂,遭罪就不用说了。我真是心疼又无助。大姐很坚强,病到那样一声不吭。
大姐去世的前几天我给她邮去一封信,告诉她我过几天去北京路过沈阳去看她,信是接到了,是在她的遗物中看到的,可是人没看到,就差几天她没等到。大姐到底是什么时候停止呼吸的谁也不知道。那天的天还没亮护士发现她已停止呼吸了,立即通知家属,姐夫接到通知后立即给我打电话,说他马上去沈阳。我说不会吧,昨天打电话还说没啥事,姐夫说我现在就走你听信儿吧!放下电话我给姐夫的二哥家打电话,是二嫂接的。她说不可能,我昨天去看她还是挺好的,能坐起来,还说要洗澡呢。她听后马上去医院后回电话说确实走了。我让他转告姐夫,说我去不了,回长春再说吧。现在回想起来大姐头一天那种精神状态不就是人们说的“迴光返照”吗?
大姐在沈阳火化后,大家回到长春,省公安厅召开追悼大会,我和吉林市公安局的一些同志去长春参加追悼会。大姐为人正直忠厚,人缘好,省公安厅大礼堂站满了来追悼的人,哭声一片。有的女同志痛哭失声,场面让人揪心、感动。追悼会后骨灰下葬。下葬时我看最清楚的是在骨灰盒上盖了一大块红纱。
日后很长时间我总是梦中见到大姐,梦见她还活着。我到处去找。有时找到了,多数时候没找到,感到非常累。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梦中她变成一个人体骨架,头顶着一块大红布,哈哈大笑向我走来,把我吓醒了,好几天没缓过来劲儿。这一幕幕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大姐走的那年还不满26周岁,人生刚刚开始,什么事儿都没来得及做,就匆匆离去。现在三个孩子都已退休。五十多年来我一直很关心他们,也很爱他们,就想为姐姐尽点义务。三个孩子和我也很亲,我也把他们看作自己孩子一样,时时牵挂着他们。
亲爱的大姐,你匆匆离去给我们这些亲人留下了无限的怀念和痛苦,五十多年了,我们都没有忘记你。大姐你知道吗?我经常在梦中到处找你,都没有找到,醒来我是多么的心痛。
你的妹妹 杨莹
2013年7月18日于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