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已深,窗外的知了用着最后的气力唱出最后的哀歌。蝈蝈的聒噪声早已消失不见。
那年,朱红色的窗台上,那只青绿色蝈蝈吵的让人睡不着觉。蝈蝈的小笼上,插满了姥爷去野地里带回来的南瓜花。
小区外的店铺好不热闹,这片原本全是梨园的城郊一点没有之前的模样。原本的小区最多能听到几个孩子在楼下打闹声,听到“磨剪子嘞戗菜刀”的招呼声。而如今,这些属于那个时代的声音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毫无辨识度的爆炸式混音。
要说是谁会喜欢这种扰人清梦的场面,那必定是姥爷了,带姥爷出去转,你从来不必刻意去寻找风景,姥爷爱看人,爱跟人说话,饭后的几句寒暄仿佛承包了姥爷一天的幸福,每次陪姥爷出去都是不舍得回来的,好像带他回家就像是剥夺了姥爷的快乐,古朴的小马札在小区陪着姥爷度过了十多年的幸福时光。
姥爷是极具趣味的,要说只是看人与人闲谈便罢了,每次的谈话内容还能成为饭桌上的谈资,小时候很爱听姥爷在饭桌上讲别人家的奇闻逸事,也暗暗佩服姥爷认识的人真是数不胜数。我印象最深的,也是姥爷经常提及的“恁看看人家谁谁谁家的孩子,一家子大学生”那时我还小,连我们的孩子王楠楠哥也才上大学。于是我便成了“全家子大学生”这个伟大目标的最后一环。不得不说一句,姥爷是很喜欢炫耀的,这个目标一日不成,姥爷就少了一个像别人家展示我们全家都是优秀人才的资本。除此之外,入党也成为姥爷衡量我们孩子们思想状态的一个标准,作为一个老党员,他的思想非常明确,就是让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时时刻刻都想着为党服务。就连我上小学时成为少先队员也能让姥爷喜笑颜开。这哪是一个退了休的老干部,倒像是成了我们家永不退休的党支部书记。
姥爷爱吃甜的。这是我们全家都知道的秘密。木糖醇?不要费那劲了,要么不吃,要么就吃最甜的。姥姥家中的茶几上经常摆满了小食,这不仅是儿时我的天堂,更是姥爷最爱的地方。要说这一老一小可真的是饶有趣味,拆开一个零食包装还要跟对方一起分享。两人吃饱喝足相对而笑,仿佛是刚吞下几粒灵丹妙药。饭桌上的甜品也不会少的,姥姥的手艺没的说,做出来的糖包豆包常常会面临供不应求的局面。姥爷会问“还有几个勒”不管有几个,只要有我就可以暗暗窃喜了,因为哪怕只剩一个姥爷也会让给家里最小的我。那一口豆包咬下去,不只有家的温馨和姥姥的手艺,更多的还包含着姥爷的爱。
令人难以忘怀的应该是那辆二八式自行车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虽然不大清楚这辆车在我的哥哥姐姐们那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传奇故事,但是我知道,姥爷骑着这辆车给我买来了多少县城里的美味佳肴。姥爷还会骑着它去转转北环,转转南环,看看戏。这辆自行车见过不少的世面,我们是骑不好这种老式的自行车的,但是姥爷却能很好地驾驭它,四平八稳如履平地。标志性地运动式上车成了我们对这辆自行车和姥爷不可磨灭记忆。
姥爷爱拍景点的题字,去哪旅游在那照相不管你们,反正姥爷要摸着景点的题字让你给他照一张。那伸起的胳膊十分有力,好像要在这块刻着字的石头上印上属于自己的印记。说完摆拍的姿势,不得不强调一下姥爷散步时形象,头戴草帽,里头穿一件白色的汗心,外边一个很是精神外套,拉链是经常不拉上的,双手往后一背,将两侧的外套也背到了身后,像是一件合身的披风。这种姿势我小时候也是模仿过的,不瞒你说,还真的能有几分相似。
后来啊,我也去邯郸上学了。我妈告诉我,我走后,姥爷还经常以为我还在家,到饭点还回去那个我看动画片的屋子里叫我吃饭。发现我不在之后还会自嘲一番,你看我这脑子,航航都去邯郸上学啦。我还以为他没走勒。
老一辈的人是很传统的,他们不会直观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可是生活在蜜罐子里的我们这一代孩子们,有哪个感受不到姥爷对我们的关心和呵护。
姥爷在等,等孩子们回来,等着过年,等着跟孩子们分享他听来的故事,等着给孩子们买一碗大碗菜,等着孩子们回来吃饸饹面。
我们在盼,盼着能回家看姥爷,盼着过年给姥姥姥爷拜个年,盼着听姥爷给我们讲的故事,盼着吃姥爷带我们吃的大碗菜和饸饹面。
时间在过,回来的机会越来越少,我们的学业和工作压力越来越大。姥爷还在等,我们还在盼,但已经很难等到,很难盼到了。
姥爷的自行车换成新的了,但是姥爷出去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就好像是向对大家换车这一行为的宣战。姥爷还是爱骑以前那辆,姥爷开始做梦了,有噩梦,有好梦。但是姥爷只跟我们说过噩梦,可能好梦里都是我们,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在梦里把该说的都说过了。姥爷还是会以为我们都在家,还是会在吃饭的时候叫上那个早已离家很久的我。姥爷是怎么病的,我觉得是想我们想病的。因为在我放假回家的时光里,姥爷还念念不忘的问我们六个孩子的情况。“好,都好。”“都好就中,恁要好好学习,到时候成大才。”
等姥爷认不清我的时候,已经是我要上大学的时候了,姥爷觉得我熟悉,但说不出来我是谁,这时对姥爷说一声我是航航“哦,航航回来了奥!啥时候走诶?”到第二天,再重复一遍昨天的对话。再往后,对话开始精简,到最后就只剩下那个熟悉的笑容了。
姥爷走了,解脱了,姥爷终于能时时刻刻地看着我们六个孩子了,姥爷终于又能张嘴说话吃饭了,姥爷终于能大口吃甜的了,姥爷终于能骑他想骑的自行车了,姥爷终于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了,姥爷终于,终于走了。
我是一个被当作孙子养的外孙,我是在家时间最久的孩子。所以我说的话再多也没办法诉说我对姥爷的所有记忆,剩下的,埋在心底,姥爷会听到吧。
姥爷,安息吧,一路平安。
—-您的外孙 张卓航
2018年9月16日晚11点1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