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在了。
爸爸说，当了一辈子好人的爷爷临走之前,给我们“扯了个谎”-出院前,各项指标回归正常, 十多天的烧也退了,除了嗜睡不起,跟常人无异。看起来,爷爷应该是想回家,用尽最后一口气,骗了这群孩子们，了却叶落归根的心愿。
记得还是五六岁的时候,每年寒暑假都会回老家,和爷爷奶奶住一阵子。爷爷总是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穿戴好衣帽,拎着个小锅,推着二八大梁出门。“咯吱，咣当,丁零零...”然后我睁眼看到旁边还在呼呼大睡的哥哥,便又睡去。再睁眼已日上三竿,爷爷买回来的一锅饸铬和饼伴着院子里的草木气息扑鼻。然而起初我是抗拒的,因为这荞面饸饹黑乎乎的“一坨”,浇上我并不爱吃的肥肉,飘着折射出彩虹色彩的油花,和绿油油的韭菜,怎么看也提不起胃口。还是偶然的机会,老妈喂了口蘸了饸饹面汤的烙饼,一瞬间震惊于这复杂的口感:饼皮的酥脆和浸泡汤汁后面的软糯在舌尖上鲜明对比,恰到好处的椒盐拌着油香突显出面食独有的甘甜。我试着尝了一口饸铬,从此便没有停住嘴。之后的印象中,和老家、爷爷所有的回忆,再也和这碗看着下不去嘴、吃起来停不住嘴的饸铬分不开了。二、三年级那个暑假,是我记忆里和爷爷一起最长、最清晰的片段了。那时,爷爷总是骑着他的二八大梁,把我放在前面,带着我满县城里逛。我还记得,爷爷总是在白色“布衫”里套一个背心,敞着口不系扣。我坐在爷爷怀中,看爷爷跟路上的熟人打招呼,不知不觉魏县话精进了许多。哥哥姐姐回来后,早起带着这大群小孩压马路成了每天最开心的事儿了。“咯吱，咣当,丁零..还是从小就熟悉的声音,不同的是爷爷后面多了三四个跟班，哥哥骑车带着我,姐姐刚会骑车就出来充当“马路杀手”。我们走在刚修好的环路上,除了零星几个也是早起遛弯儿的行人,诺大的马路竟没有一辆车驶过。爷爷总是或前或后不紧不慢蹬着二八大梁,哥哥则喜欢追求“速度与激情",或猛的加速飙车,或骑车撒着把,驮着我跟我姐俩人“危险驾驶”。在这段“胡作非为”的日子里,我掌握了人生第一项交通工具的使用方法,仿佛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骑着车子,沿着那条柏油马路,离老家渐行渐远了。再后来,随着学业压力越来越大,回去陪爷爷奶奶的时间越来越少。爷爷搬进了县城里的楼房,他的那辆二八大梁留在了院子里,没再跟过来。没了交通工具，爷爷的活动半径,除了奶奶骑三轮和老爸他们兄弟姐妹开车带他,就缩小到小区附近,再后来只剩小区里。但每次回家,爷爷都还会带着我去喝饸饹,从“单门儿(专门)从邮郸回来喝饸饹,好好浇”到“单门从北京回来喝饸饹,浇好点儿”,还有每次都问一碗够不够再弄一碗，生怕我们饭量随人长没吃饱。每次回家,我都有机会看到爷爷拿着个报纸,戴着花镜,听着广播,同时电视里演着随机播放的节目,似乎在这种“热闹”的环境中更能享受读报的乐趣。爷爷还有一项绝技,令我跟我哥“叹为观止”-不做饭的爷爷“刀功”了得。不管是什么水果,打瓜、桃、梨,但凡能削皮切块的,爷爷都能用一把水果刀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核。左手水果,右手一刀下去,在被削下去的果肉和水果藕断丝连之际,舌头一舔进嘴下肚,丝毫不拖泥带水,更不存在伤及自身的风险。然而这绝技,怕是可能要失传了吧。
爷爷不在了。
9月11日晨,一如往常一样,在全国最堵的二环路上走走停停。兴许是头天晚上梦到了车鸣的声音没睡好,行至天宁寺桥,正打着个哈欠泪流满面,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告诉我这个噩耗。“哎呀!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是哥哥听差了,多么希望这是谣言。打给老爸,没打通,心中凉了半截;又赶紧打给老妈, “我正往回走,你自己看情况回来吧。”我几乎是一边哭一边不知道怎么把车弄到单位,点点滴滴各种片段像两旁川流不息的车流样挤满了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现在更是一片空白。停车、请假、订票,安排好了一切,我跟姐姐哥哥不约而同的踏上了同一列最早到家的火车。
一路无言。明明前些天才出院的爷爷,竟走的这么突然。明明前天还在眼前的爷爷,竟转眼成彼岸之人。明明前段日子还以为能为他祝寿的爷爷,竟真的不在了。
爷爷不在了。
按老家的习俗要给爷爷守灵,跟在老爸身后跪着,用课文里学的一句话讲: "这几天心情颇不平静。”陪爷爷最后这几天,一日三餐与我们同吃,好像爷爷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静静的睡了;可耳边循环的哀乐,又一遍遍在提醒爷爷再也不会醒来的事实。爷爷生前亲朋好友来吊唁,家属还礼早已欲哭无泪;可在临别前一晚,我们六个小孩给他老人家说话,却除了想哭，想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说也说不出来。
习俗之所以能够传承一代代，不切身体会确实感受不到它的精妙。跪拜礼,不仅是对逝者的尊重与哀思,更能使生者在一遍一遍地机械重复中,慢慢接受亲人离世这一事实。而在事无巨细、不成文的规短过后,逝者安息上路。
奶奶说,爷爷总惦记着我们这六个小孩。今天,出殡前的最后一天,天下起了雨,我们六个都回来看您了。
爷爷,我想您,我现在长大了,能带您出去遛弯,不用您驮着了。
爷爷,我想您,我现在工作了,能给您买饸饹吃,不用您早起了。
爷爷,我想您,我现在回来了,能陪您多呆一会,不用您挂念了。
爷爷确实不在了。我相信爷爷是幸福的。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
爷爷,一路走好!愿天堂的您再无病痛，幸福安康！
孙儿叩拜
越越于2018年9月16日 00: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