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永远究竟有多远，因为那一刻的到来总是让人猝不及防，那一声埋在心里的“永远爱你”还未曾说出口。

        父亲，一位82岁的老人，一位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一位数天前还在呵护着生病的母亲；还在子女的电话线旁默默倾听；还在老干部科阅读每日的报纸；还在不知疲倦地买菜做饭，一位精神矍铄但固执己见的老人，突然晕倒就昏迷不醒。再见时，就是脑后的鲜血和纱布、紧闭的双眼、冰凉的，还在微微颤动的四肢。

       您昏迷入院手术的第一夜，睡在您前晚还在睡的房间里，我辗转难眠。每入睡一个小时我就会猛然惊醒，想起您一个人孤零零地在ICU的样子。虽然我知道您坚强有主见爱决断胆子大，但我还是无声地哭了。每一个坚强的男人，都不会接受自己会有这样没有质量地躺着，也许永不会醒来的现实吧？那个黎明的跌倒，是您生命的转折，这个转折，击垮了一个一生倔强不服人的您。

       曾经，我们不喜欢您的独断专行；无法接受您犀利不顾人面子的言语；我们抱怨您的负面情绪泼洒在周边的亲人身上；我们甚至吐嘈说您这样的专制怎么会有朋友。而如今，当这一切都过去时，我会想念那个鲜活记忆里的您，我会祈愿时间倒流、倒流，回到我们曾争吵过怨恨过的昨天。因为这辈子，我们是靠千年万年修来的德换得父女缘份一场，您始终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墙，您撑起了母亲和我们的天空。父爱始终如山。
5月8日，自从您大面积脑出血手术后，就这样安静地躺在ICU里。第五日我们看到您微睁的双眼和略随声音转动的头颅曾经狂喜，想象着您会突然坐起来大骂我们为何不经您同意就把您送上了医院手术台。然而您的双眼很快就又闭上，好像是累了、倦了。不知道您在跌倒的一刹那就已经魂游天外，抑或是曾经悠悠醒转却在漆黑冰冷的床上独自神伤。您执拗一生、勇敢一生、骄傲一生，您很早就看不惯世上的一些事，您会给我们“负能量”告诉我们世态炎凉，但当我们每一次回家、离家，都是您第一个走出家门站在路口迎接，又是您拉着行李送我们出门，这一场景持续了二十几年，直至您的黑发一点点被白发占尽，直至您矫健身躯和步伐变得伛偻而缓慢。在ICU的15天里，我们在这里看着您，呼唤着您，您却不再看、不再听我们。床榻上和床榻边，已是咫尺天涯。5月23日，您的血氧浓度急剧降低，抢救无效，终于一言不发地驾鹤西去。

       翻看您年轻时的照片、毕业证、工作证。当年的您是不折不扣的小鲜肉大帅哥，英俊逼人的容貌不亚于现在影视剧中的任何一个当红小生。您是您家族同辈中的佼佼者，六十年代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您从高中开始离开家，直到在遥远的哈市与母亲牵手情定终生。而后两人南下三线小城建立了温暖的小家，您成为了三个女儿的父亲。

       在设计院工作的日子里，您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哪怕是刚入中年时从单位楼梯上跌倒扭伤了腰后还是每天坚持锻炼挺了过来。一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被您骑了近四十年，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您日复一日地辛劳着，孩子们也渐渐长大成人离开家。从花甲之年到耄耋之年，您坚持读书看报，耳聪目明，自力更生，事必躬亲，虽然严苛刻板，但仍保持知识分子的严肃认真，无论写什么，一手标准的仿宋体字总是工工整整，像在制图说明。您的衣物总是干净整齐地叠放着，您的药品，也是分门别类、自己用笔标注着说明。在即将为您最终送行的前一晚，我竟不能相信我们已经天人永隔，冥冥中，您的身影犹在这个家里，忙忙碌碌地张罗着一切。

       永远的父亲，我们没有时间永远地爱您，您也没有时间永远地再喋喋不休地嘱咐甚至批评我们。这个世界没有永远，时间在您不经意的时候会带走一切，带走您用自己的方式给予我们的爱和埋怨。时间也忠实地记录了您的一生，1937年3月10日到2019日年5月23日，终82岁。

       历史不会忘记，您曾经生动鲜活的面庞，您的步履走过大江南北，您年少从湖南走出，从一个俊采飞扬的青年成长为设计院资深博学的熔铸专家。您的步履走过祖国的大江南北，您来过、活过、爱过。您的孩子们不会忘记，永远的帅气十足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