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九在未衣会的堂口里,长安堂所在时日最短,不足两载。细细算来,不过五百多日。
那大概是他在铁冢镇最惬意的时光。
或许在会中做事,不可以用“惬意”来形容,会被有心人听了曲解。
虽然长安堂在众多堂口中地位平平。
虽然长安堂是未衣会中人手最少的堂口。
虽然其他堂口的兄弟常常不屑,说此处是安乐窝,没什么事情可做,只花钱养了一票闲人。甚至有人大放阙词,建议取缔。
范九却是知道,并非如此。
堂上每个兄弟都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做事。他们只是不喜欢专在人前辛苦,然后做样子给外人看。
有些人只看到他们散漫的样子,没有看到辛劳的一面。
你不曾时时刻刻盯着那里,怎知他们不做事呢?所以外人说看到闲散的样子,只是表面。
不过弟兄们都懒的同别人计较,所以不争辩,由他们去说罢了。
范九更喜欢的是这里的做事氛围,轻松愉悦。大家相处的真如兄弟姐妹一般,人人脸上都带着亲善的笑意。
堂主手下领头的两人也没什么架子,常常和下属打成一片。
范九所做的差使,类似于帐房先生,忙时点点库,记记账,闲暇时养养花,喝喝酒。
薪水依旧不高,可他很满足。
堂中管他的贝先生曾问:“好男儿须得胸怀大志,你就对未来没有打算么?”
范九笑笑:“劳先生记挂,属下一不想成家,二不想立业,赚几个铜子喝酒,余愿足矣。”
贝先生本名贝永芳。说起来,算是他的顶头上司。
一开始范九对他甚是恭敬。
时日一长,欺他温言和善,渐渐放肆起来,当他是个纸扎的老虎,泥捏的罗汉,并不惧怕。
然贝先生与人时常嘻皮笑脸,举止轻浮,不甚端庄。乍看之下,难免被误解:此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至于上司应有的威严和架势,更是半分也无。且碎嘴聒噪时,犹同妇人,惹人生厌。
范九初时有心尊敬,后来见他毫无风骨,也便举不起手来作揖,挤不出笑来讨好了。
甚至会开一些过分玩笑,从不见贝先生黑脸,范九越发得寸进尺。
有时事后想想,十分后悔,私下道歉无数,不过总是转眼便又尽数忘了。
貌似众人均是如此待他,天长日久,骄惯得不成样子。
范九后来去青苗堂,贝先生居功至伟,脱不开他与前堂主力荐。
当初有些不舍,不过仔细想想,或许贝先生总算甩掉个烦人的包袱:
不听话又刁钻,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熊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终于圆润地滚蛋了。去你的罢!
范九大概是个孙猴儿转世,现下没有唐僧西天取经路遥遥,所以谁都不愿意收个惹祸的徒子徒孙。
这样评价贝先生,其实并不公允。周公子觉得:他只是太过良善,并非举止轻浮。不管在别人眼里如何,对于范九来说,是亦师亦友般存在。
长安堂中范九最喜欢的,是敕尔先生。
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因敕先生酒量好,酒品好。
酒量好到什么地步呢?
别人举杯,他端碗。别人用壶,他换坛。
喝完白的换啤的,喝完啤的再换白的……
要说他见过的人里,有称得上千杯不醉的话,大概就是敕先生了。
范九第一次同他喝酒,是在一张十几人的酒桌上,坐在敕先生右手处。
敕先生喝一杯,范九与众位陪一杯。当时范九尚在金乌堂,因与长安堂属兄弟帮,时常有往来。
大家安排范九作陪在旁,是想着:这小兄弟头次见面,与敕先生定然生疏,且看起来不胜酒力。他若抵挡推脱,我等就可以不必饮了。
不想敕先生一落盏,范九随即酒到杯干,干脆利落。
众人心中均叫苦不迭,陪着吃了许多酒。
敕先生大为开心:小兄弟,好样的!再来再来!
范九喝得正酣,旁边一位大姐扯了扯他衣袖:小范啊,当心身体,慢一些。喝不下去就不要喝了。
范九摇头:不妨事,我尚可以喝得。
大姐一脸苦笑:可是我们已经喝不下去了!这半晌陪你两个牛饮一般灌着黄汤,满桌的菜都不曾吃上一口!
范九一愣,才见在座众人皆是愁云惨淡。敕先生听了,爽朗大笑。
敕先生曾夸赞他:小范,文章写得不错。
其实范九知道,他写的东西是不入朝堂,豪无风雅气度可言的。但是有人说好,他便常常写一两篇,算是回报知己。
或许好酒之人惺惺相惜的缘故吧。
只是后来他与敕先生隔得远了,无人赏识,所以搁笔怠惰了。
如今范九与敕先生打交道极少,楼上楼下偶尔在电梯里打个照面,问声好。
长安堂中相熟之人太多,范九不想一一道来,周公子也不便一一过问。
想来与众位兄弟也是许久未见,无奈现下繁忙,不得空闲。只在QQ好友一栏处,见众位头像都亮着,均安好罢。
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长安堂中时光短,青苗堂上岁月长。
曾经以为那条旧时树荫里的小小巷子,会从青丝走到白发。
屋檐下轻轻摇曳着灿烂的蒲公英花儿,堂上落着一对红着脸儿的双飞燕儿。
一转眼,雕栏不在,朱颜又改。
明月松冈,拟把疏狂,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三篇完=======
我陪自己下了一盘棋,执黑白子者是同一人。
其实无人关注也是一桩幸事,自己设个珍珑自己玩,连自己都解不了才算有趣。
终于,进度条过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