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过后
二女儿 任向姝
妈妈去世已经三年了。三年里,我时常会想起她,总觉得她还在。前两年的时间里,我甚至经常不由自主地给妈妈打个电话,跟妈妈聊聊遇到的烦心事。电话还没拨通就反应过来,妈妈已经不在了。三周年祭奠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却迟迟不能下笔写点什么,总感觉这三年的思念和痛苦已经将我耗尽,不敢再回忆。
妈妈溘然离世的那天上午,刚生二胎不久的我还与她视频聊天,不想这却成了我们的最后一面。当一切已成事实,当巨大的痛苦、自责与无助日复一日地裹挟着我,让我几近窒息时,我不止一次想到以死解脱。我的两个孩子:一个两岁、一个刚刚满月,婆婆于五个月前因癌症去世,妈妈又溘然离世,塌天般巨痛、产后抑郁加之如何抚养两个孩子的焦虑,让我几近崩溃。我开始求助于心理咨询,做心理治疗。心理咨询师觉察到我最大的遗憾是未能与妈妈做最后的告别,便在催眠环节中,虚拟还原了我与妈妈永别的场景,当借心理咨询师之口说出:“这是我的命,你不要自责,你要过好你的生活,妈妈才放心”时,我号啕大哭,我读懂了妈妈的心愿,读懂了妈妈放心不下的事,我应该好好活下去,让妈妈放心,让她在天之灵安息。
然而这种痛苦和抑郁是周而复始、不断往复的,它像一条蛇,时时蔓延于我的呼吸、我的脑海里,无声无息但很痛。它一次次向我袭来,我用尽自己的力量去反抗,却时常会败下阵来。妈妈去世后的第二年,我逐渐回归工作,但不爱说话、不爱见人,经常发呆。在省图书馆为盲人读者开设的《我是你的眼》诵读栏目里,我选择了贾平凹的《我的母亲》,想借这篇文章诉说我对妈妈的思念。朗读中我泪流满面,几度哽咽,读完后我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的思念妈妈已经听到了;我也知道,痛苦与颓废应止于此,生活、孩子、工作不允许我再消沉下去,带着勇气和希望前行,是我自己希望的,也是妈妈希望的。
我必须走出来。继续接受心理咨询是一个快捷有效的方法,但是收费较贵,而且需要安静的空间和整块的时间,这对边上班边带孩子的我几乎不可能。怎么减压,我想到了自己学习心理学,从基藏阅览室十几万册图书中寻找答案。在书山中寻觅,如饥似渴,不敢停歇,我被这个之前未曾接触的领域深深吸引:读完海灵格的《谁在我家》,我释怀了失去母亲的自责,也知道了应该如何理顺家排关系;贝弗利·恩格尔的《这不是你的错》、萨提亚的《新家庭如何塑造人》,沙盘游戏、简快治疗……我的心结一点一点被打开。在与书中的作者对话时,我逐渐被疗愈,逐渐变坚强。在这煎熬的日子里,书让我离生更近,离伤痛渐远。
我很庆幸,三年的时间我走了出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当中。三年里,老大从两岁长到五岁,老二从满月的小婴儿长成三岁,边上班边带孩子的日子很累,想哭时总会想起妈妈“说”过的话:“你要好好活下去”。三年里,我逐渐读懂了妈妈的操劳、妈妈的辛苦,读懂了她做完心脏手术咬着牙下地的坚强。是的,为母则刚,不敢病不敢倒下,做了妈妈身上便多了铠甲;是的,生活不易,挨一挨总会过去……
当梳理完这一切,当我用尽全力拨开自己身上的伤痛,我仍然无法为妈妈写些什么。回忆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逃避痛苦也许是我这类人的本能。妈妈爱笑爱跳,乐观善良,不计得失,不争不抢……其实用不着我回忆,在我的潜意识里,在我的动作和话语间,我渐渐长成了她的样子,学会了像她那样的唠叨,学会了像她那样的操持……人生就是这样,载着原生家庭的回忆,载着生活的希望,一步步前行,一代代延续。
当意外轰然降临,我们学会了与痛苦抗争,也学会了与周围人抱团取暖。爸爸、姐姐,还有更多的人,我们互相鼓劲,互相扶持。夜很长总有亮的时候,痛苦是相通的,走出痛苦的路却有千万条。当看清生活的真相还能热爱生活,这不是英雄主义,而是背水一战,逼到绝处后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