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翻翻网站，看到叔叔阿姨们为爸爸写的追悼文章才知道老爹有那么厉害，才知道老爹的外号，才知道老爹年轻时也很酷，才知道有那么多人欣赏他的人品和才华……
       我也想写点什么，可提笔时却发现和爸爸总在聊家常，他经常同时兼任慈母严父、良师益友，听我说起各种各样的琐事，时而大笑时而提点几句，这篇文字大抵也是唠唠叨叨、不知所言。
       说起来我大了之后没怎么喊过他“爸爸”，都是喊“老爹”，可能是听起来更亲昵一些，妈妈不喜欢这个昵称，总觉得我这样会把他喊老。
       有太多我曾经不去注意的事情，因为老爹总可以一个人撑起所有大事小事，永远像超人一样顶在最前面，有时在我眼里又是个像尘埃一样普通的人，渺小却尽全力守护自己的挚爱。
       小学的时候，我七点半就要开始上早自习，那时家住铜山新区，单单路上车程就要一个小时。记忆里的老爹起床后永远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嘴里念叨着“刷牙 洗脸 光胡子 头发”，然后把我粉色的小书包背在他的背上，从不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自诩“老学生”，走在我前面步履如飞啊，我总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小跑着才能跟上。
       我学过马路的时候，他总要让我围着一个十字路口来回反复的练习，而他紧紧贴在我的身后盯着来往车辆。最后的时候，他站在马路对面，我紧张又自信，一步步走向他，再挽着他的手回家。就像教我学骑自行车时一样，他总说，教会了我他就放手，可我才二十一岁，还有那么多要学，老爹怎么就永远放手了呢？在灵堂里为老爹戴孝的时候才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措，老爹教了我几乎所有的事情，却唯独没有教我如何在葬礼上表现……
        我记得老妈让我回家时说的是“你爸爸不想见你，是我偷偷告诉你的”，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搞明白亲朋好友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总以为老爹会躺在电视剧里的那种普通白病床上，可能缠着绷带，可能打着吊瓶，看到我尴尬的挠头笑笑，说，“出门不小心闪了个腰，哪有啥事儿，不是不让你妈告诉你的嘛”。
       谁知在医院坐了一上午也没见到他，后来等不及跑去看，也是网上搜ICU才知道是重症监护室。是啊我哪知道这个，老爹是那种去楼下社区医院拿药都不让我进、生怕我被传染感冒似的。
        等到下午医生护士答应让亲人进去探视，看到老爹的状态才发觉事情很严重，摸摸老爹的手，温暖柔和，和以前二十多年来的触感一模一样。我把他的手举起来放在脸上，就像他无数次抚摸我的脸一样。妈妈抓着老爹的手说，“大心，下辈子我还嫁给你！”一声声敲击我的心，我也想说，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们的女儿……
       老爹老妈真的非常非常恩爱，他们本来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一起跑野河边钓鱼，一起开着“老年代步车”，一个乐呵呵的拍照，一个极尽所能摆各种奇怪的pose，一起周游世界，一起挂念老的小的，一个唠唠叨叨的不断说着家里琐事，一个陪着听着笑着还要“服从管理”……大概是上天看着都嫉妒的眼红，才让爸爸先离开妈妈吧……
       在医院的第二天，听到亲戚们和妈妈商量给老爹买“衣服”真的很绝望，我老爹手还是热的，怎么就开始准备后事呢？！
       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切布置都和我一个月前离开家的时候一模一样，老爹的拖鞋就在门口，剃须刀、牙刷放在洗手台上，老爹常坐着抽烟的小板凳还在那里，一切都一切都没改变，就像老爹出差去了一样，一切太突然，一切都像幻影，总觉得老爹下一秒就背着包在玄关换鞋，一边把钥匙放进口袋，唤我一声“然然！”
　　　 爷爷的腰杆直了一辈子，腿疼腰疼都绝不折腰 ，可当爷爷伏在病床上的那瞬间，我似乎听到万鬼同哭……
       老爹才49岁，他正值壮年呐，我也处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他甚至没能出席我明年的毕业典礼、亲眼看我穿上毕业的礼服，欣慰的抓拍我将学位帽扔向天空的瞬间；他也还没看到我成家、没看到我有份稳定的工作……
       在遗体告别仪式后，我问工作人员能不能最后亲他一下，冷冰冰的完全不像他，平时他简直就是个大火炉，进被窝两分钟就把床捂的暖烘烘的。那一面就是永诀了，我看着他们把爸爸推进里屋，从此阴阳两隔。
       他平时最宠我了，宠到老妈都会有些吃醋。老爹在日常生活里都特别细心，我从小就喜欢吃西瓜，每次西瓜切一半老爹都从边缘吃起，最后留下中间那一大块最甜最好吃没有籽的给我；要是我们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我从货架上拿下来一包果冻，那过几天他准保会打开手提袋，嘿嘿笑两声，然后从里面掏出各种口味的果冻递给我。哦还有我高二的时候，喜欢吃薯愿的蜂蜜味的薯片，他总一打一打的带给我，吃到以后进超市见了“薯愿”两个字就绕着走！薯片啦果冻啦开心果啦，我喜欢什么他就拼命买给我，我总说他把我养的没一点“爱好”，但我知道这是他总是想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寒假的时候家里暖气坏了，我的脚后跟生了冻疮，坐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我“仗势欺人”，会把腿搭在他腿上，他就用他温暖的手帮我揉脚后跟，看得老妈直“撇嘴”。
       整理老爹的电脑和硬盘才发现他把一切都整理的井井有条，包括家庭出游、聚会的照片、甚至我平时发在家庭群里的自拍，全部按日期一一归档备注，老爹总是能这样持之以恒做一件事。
       老爹的性子慢，他的手机总是我用剩下的，电脑也是十几年前Windows xp系统的老机子，电子产品本来更新换代就快，他却总把新手机给我用，骗我说旧手机重做系统之后跟新的一样。我上次回家用他的手机上微信，打开一张图片百分之一百分之一地加载，慢到离谱，老爹就偏头笑着说，慢慢来，慢慢来……
       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在不经意间见了他生前最后一面：二月底学校开学，老爹老妈打车送我去车站，因为堵车所以时间有些紧，我急匆匆的闯进检票口，匆忙之间根本没来得及回头再看他一眼、再跟他抱一抱，说声“爸，我爱你”。
       案板上的土豆发芽了 ，楼下的广玉兰又盛开一世繁华，老爹去世的那个午后走廊对面新生一名女婴……世间生死轮回也不过如此。没有了家我可以借住他处，没有了老爹我该借住何方？！

女儿：魏艺然
2019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