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壮乡》翁长溥著 摘自《恶水缘》(水电总工程师回忆录)P213-P222
一、含情暂别
1980年9月,我正在跨向老年人门坎之际,离开了长期工作和生活过的广西壮族自治区,调去了北京电力工业部。除了熟悉我的老领导复出工作后需要我协助工作外,当时还有广西内部的原因。全国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展很快,而广西却表现消极,使我感到“桂岭春风难越渡”。广西区党委书记乔晓光1980年6月23日亲自找我面询,水利部对红水河开发已有报告给国务院,广西应如何对待?我研究水利部的报告之后,虽然钱部长是我崇敬又感激的老领导,为了真理,我不得不把一块带刺的石头回敬水利部,写出《评水利部对大藤峡、龙滩的意见》,于7月11日主送乔晓光,抄送水利部钱正英和电力工业部李锐。电力工业部党组7月26日就把我的全文呈报了国务院领导同志并中央财经小组各同志,还铅印发至有关基层;而我主送乔晓光后,广西无任何反应,两相对比太鮮明了。……
二、重返壮乡
1983年全国性调整领导班子时,我任水电部昆明勘测设计院院长职,关心我的水电部李鹏、中组部李锐一致要调我到成都西南电管局任职。他们认为,那里的水电建设既大有可为,又照顾我叶落归根,我考虑,老家将“笑问客从何处来?”广西,是我第二故乡,不只情深,红水河开发和桂西北的穷困,也更需要我的余热,但好马不吃回头草呵!我颇恋春城度晚年。
我接到了广西寄给我的庆祝大化水电站发电的请柬,此时,广西已是春风劲吹,我就借此故地重游。我蓄意躲避此时正任广西政协主席的覃应机,进大化餐厅时我选坐位离他最远并背着他。但应机还是举着酒杯找过来祝酒“久别重逢的老酒朋友,干杯!”归途经南宁时,广西政府新主席韦纯束等领导同志在明园饭店设宴,希望翁总能回广西来工作。我回昆明后,写了《蝶恋花》作答:
斩断郁江曾引路。筹划红河,踏遍滩无数。喜庆筵前环四顾,应机敬酒亲如故。
今日邕江花万树,含笑盈盈,千万和春住。崖边苍松虫未蛀,赴盛方不春光负。
壮乡对我的吸引力,只是靠覃应机老酒朋友吗?这只是触发了我的深思。应机用酒与我初交已忆述在我的忆西津,更深层的并未提及。应机离开西津时对工程局党委讲话中有一条具体意见“冲垮了的小围堰不要恢复”。他走后,我说不能执行。应机批评不遵办者很厉害,老同志是早有所知的,因而劝我去南宁向他讲清楚。我答,洪水不等人,此属我的责任,我负责。事后我去南宁时到覃家去作了如实汇报,应机说,这种具体问题,还不是有人向我吹了,我听进去了说的。你比我懂又负直接责任,你作的对。经过此一实践,应机一片真心可对天,他这把钥匙正对上了我这把锁,他成了我的主心骨,我就更加大胆负责了。“四清”时有同志批评我不该把党委书记等甩在后边自己在前面去陪中央首长,此时覃应机陪罗瑞卿到西津视察时我就主动向后靠。走上坝顶后,应机主动说“还是老翁讲得请楚”叫我到前面去,还一路与罗瑞卿谈四川情,应机的政治支持就是如此具体。我“文革”复出工作后,就在应机身边,他把我当私人枝朮顾问直接呼唤,言听计从,具体举如下两事。
一是合山煤矿执行向深部煤进军战略1978年将兴建王所竖井,但我接触到矿区内部反对意见强烈,并认为很有道理。我主动建议并陪应机于1978年元旦去合山煤矿考察。在谈到王所竖井时,应机说这是煤炭部一位副部长亲自向他建议的,煤炭部和广西的局、院也支持。我说,那些毕生从事本矿区工作人员的意见更应重视,并谈了古岩溶地质和深层地下水绝不能轻视等意见。应机再听了矿区人员意见并下井考察后,离开矿区时他指示“本世纪内应大搞浅部煤,深部煤留待以后搞”。回南宁后我写出了《如何开发合山煤田的调查研究报告》,区建委领导段远钟批“请打印30份分发”,从而制止了王所竖井兴建。时至1993年我重访合山矿务局时,我不认识的矿局领导郭天汉一见我就迎上前来,非常热情地说:“感谢翁总救了我们合山矿。若十多年前建了王所竖井,现在不知道会困难到什么样子?”
另一件是大板建筑。覃应机70年代中去罗马尼亚考察时,亲眼见到一片墙一片墙往上吊很快就组装成一幢房屋,回来后他就大力提倡。此时正值国家建委在推行建筑工业化,上下结合,南宁市被定为全国建筑工业化试点城市,规化在几年内就要基本实现。现在南宁市星湖路一帶的大板一区、大板二区、大板三区,就是那时规划新建区的命名。我对此,首先是积极参加,在实践中不断学习、观察、研究、独立思考。至1979年7月5日,我认为该剎车了,写出了《南宁市建筑工业化调查研究报告》,报区建委党组并抄报覃应机同志,由于首批住户也感到了使用功能上的缺点,从而改变了发展势头。今天的大板二区、三区,实际已并非大板建筑了。
以上两事都是应机亲自提出并与中央有关部门已取得一致的建设方针,在已成气候之时,我出来或直谏或反对,应机对我不只无反感,反而更加信任了。这在那个年代是很难得的,也很难忘的。想到这些,我就想回到应机身边,叶落壮乡了。应机于1992年12月8日逝世,12月15日我向其遗体告別时,我心中默念着,应机同志,将来我的骨灰和您的骨灰,将在红水河内相聚。(根据覃应机生前的遗愿,12月19日他的骨灰撒在了他家乡的红水河上。)
三、老有所为
1984年4月我回到广西壮族自治区计划委员会任副主任,1985年5月改任总工程师,1991年6月改任技朮顾问,兼任政府性和群众性组织的职务有20项之多。发挥余热的条件还有前述我同韦纯束、覃应机的友情,可自命私人参谋,直接通天。覃、韦不在位后,我也感到此情在延续。区党委赵富林书纪调来广西后的第一个春节,1991年2月14日就亲自和夫人到我家来拜年。……胡耀邦、万里来南宁要打桥牌时,有我作陪。尤其陪胡耀颇久,成了桥牌友,临别还给我电话号嘱我去京时找他打桥牌。后来我因公赴京的火车上闻其逝世,当即赋悼诗“桥友新别兴未尽,牌桌恭侯梦魂归”。叶落归根献余热,我选对了壮乡广西。
市场经济之风也一再吹到了我的身边。不只一位朋友劝过我,以翁总的技术经济经验和人际关事,如果去广州找让人登门请教而不需上班的顾问职,月入千元以上的顾问,找五、六个,是不成问题的,我毫末动心。1995年9月,有一位加拿大华人外商要去云南开发水电,托广西一位县委书记朋友转请我当挂名顾问,月薪3000元,我谢绝后,外商又把长途电话打到我家直接请,我再次谢绝。此人精明,他打听到了我的名字在云南搞水电有用,但他未打听到,壮乡以心换我心,我已属壮乡专有了。
我初回广西时正遇上广西电业要上划归中央,我认为是强化经济体制,表示反对。但见大势已成,有关领导同志坚持,由于我初返广西,未找韦纯束、覃应机力呈,结果上划了。上划之后,主管电业的副主席又要把原属于梧州地区的电业上划,我在会上极力反对,阻止了层层上划之势。此后十年,我一直关心支持广西农村初级电气化县的建设,深入农村山寨,学习、总结、宣传新事物。我两次被评为中国农村电气化试点先进工作者;1991年被邀在全国大会上作《发展农村电气化省计委要进入角色》的发言;1995年梧州地区被评为全国第一个初级电气化地区,甚感欣慰。我退出党政领导职务之后,迅速把自己转向咨询者的地位,潜心于调查研究提建议。我对本兼各职,知道的就说,说了就完,因为我懂得别人会重视自己的意见,而自己既不了解全面情况又不承担直接责任,只能供人参考。对日常政务,不过问,不干扰。而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注意毫无限制的广西信息,学习、观察、研究、思考、提建议。大的建议如领会中央文件精神,学习广东的改革开放经验、发展战略等,具体建议如某领导同志的某一提法欠妥,某一小青年是壮家的好苗子等。建议方式因事而异,只需主要领导知道的就不张扬,韦纯束在位时,常找到他家里去说;可内部参考的送有关领导和相知老同志;宜于公开发表的送报刊发表。迄至1995年底,计有笔耕底稿129篇。这些个人建议之见,全系仅供参考,尽心而已,更不主动争论。但当广西重大利益受到外界挑战时,义不容辞,涵养顿失,我就用个人出头顶硬了。兹举两事如后。
1987年两论红水河。一件事是7月15日我陪广西政府王容贞副主席去北京同水电部钱正英部长会谈天生桥水电站管理体制问题。对此,广西早有过合理合法的书面意见,此次会谈又再重申,但她毫不听取,实际是叫王副主席不远千里来当面听宣布决定。回来后,7月25日广西政府主席韦纯束签发了桂政报[1987]64号文,报水电部,并报到国务院。我又以个人名义于8月7日写出《致钱正英部长的公开信一一天生桥水电站的管理体制探讨》的万言书,在《广西国土工作》(内部刊)8月增刊发表,公开刊物《投资管理与研究》1987年6期转载,后又选入拙著《论红水河开发》一书,把问题和矛盾诉诸公论。后来在上来宾电厂时,钱部长转变态度,给予了一定的照顾,广西得到了一些补偿。另一件事是我见到了交通部报国家计委的[87]交计字518号文《关于红水河通航标准和开发中有关航运问题的报告》的抄件,认为既不切合实际,又不符合国务院批红水河规划的精神;既在拖红水河能源开发的后腿,又在影响国家上南昆铁路的决心,属我国行业互争的浅薄偏见。我于10月3日以个人名义(广西计委也不标明)给当时主管能源交通的国家计委副主任黄毅诚写了一封长密信并列了附件。信中对交通部之于红水河,我适当地用了尖锐之词,对70年代“痛觉前非”,对80年代,指名两位副部长的先后举措,“博得了识者之笑”“实属奇谈”“确令人感到可悲”等。从尔后的发展情况看,我信起了作用。但我这封对常见的行业偏见又用了尖锐之词的信,在广西也未作任何抄送,长期保密。至1989年12月21日,类似偏见在广西内部再起之时,我才在广西作了有限内发。用我个人名义,就不是广西出面得罪人,致于我自己,致黄信中我曾预计“木高于林,风必摧之”,尔后我是有所察觉的。
1992年力护钦州港。解放前我在协助别人编著《海港工程学》时,就知道近代中国的仁人志士主张建钦州大港。但解放后因属军港曾被长期忽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应新华社发表的谈话,香港《新晚报》倒用北部湾运河作大标题来显示之。1984年广西沿海开放时,我发表的《关于开发北海市经济区的战略思想问题》,指出北渔市的发展前景重在“窗口”,以第三产业高
新技朮产业为主,至于运输“门户”应寄望南昆铁路至广西的西海岸,当时指防城港,后来点明钦州港。1984年党的总书记胡耀邦在贵阳市指出,西南地区无海,应吸收广西织成大西南经济协作区。大西南经济协作区组成后,报国务院转中科院牵头研究并审定有《西南区资源开发与发展战略研究》。广西出资委托美国柏克德公司作有《钦州湾区发展規划》;国家计委下达广西作为《广西沿海地区国土规划》,此二者经区政府批准要抓紧落实。这三个规划研究,都把主要出海口寄望在钦州港。1992年中央4号文件指出“充分发挥广西作为西南地区出海通道的作用”之后,本应沿袭而不应避开上述三个科研文献,但如何理解与具体落实,成为区内外的热门话题,根据各自的权益,见仁见智,相互竞争,众说纷纭。针对新形势,我这年的写作也最多,鉴于国家的某些部门和知名学者有所偏向,我后来就直接把意见捅向国家总理。9月28日我主送邹家华副总理一文,抄报了李鹏总理。10月28日我直接给李鹏总理写信,并将我10月15日主送赵富林、xxx并区党委常委一文附呈。致李总理信中,我自称他“深知老翁是钟馗式人物”,指出某些国家机关人员之不当,知名学者已把自己当成了“高档商标皮”等。建议李总理更多更具体地关心广西这个后进地区。12月上旬李总理视察了广西的防城港、钦洲湾和北海市,我12月12日就致信xxx主席,建议落实李总理指示,并说“李鹏在钦州湾的题词一一‘建设大通道,开发大西南’,和把北海与桂林并提,已接受了我的观点。”钦州港起步了!1994年元月万吨级码头启用后,钦州地区的负责同志对我说,感谢翁总对我们的支持。我不只未将对上内情作絲毫透露,还如实回答了我的内心话。我怎么是支持你们?由于你们的努力,有了突破,开了个好头,才使我的长期主张不是空喊,是你们支持了我呀!
1996年8月30日,广西计委会扬道喜主任在广西计委会上,根据区党委的决定,宣布我离休,并为我安排了继续献余热与度余年的条件。我在会上表示,广西对我晚年的安排,我感到满意;我今后的心与余热,仍属广西。
深念壮乡谊,
风云八桂经,
耆年梓未返,
关隘奉丹心。
四、老有所乐
我经常会流露笑容欢声。苦乐观属于价值观范畴,人间各有异同。
当今属富国时代,人们比富不足怪,但古稀辈中流传着一句话“身休健康是老年人的最大财富”。由于我好结穷山恶水缘,至今比爬坡登楼,尚不服输。我从不八面玲珑方方面面讨好,就从未指望过百事顺遂事事处处顺心,把毁誉共存褒贬兼有看作人生的曲线美、交响乐。我脾气躁有气就发,从不闷气,确遇不快事就以“难得糊塗”健忘之,因而心理适应力强。同辈羡我身体好精神好。当有晚辈祝我长命百时,我答此言过时,应改说寿比南山。
正常的物质欲求,属人类本能。至于追求奢侈,摆阔比阔,在市场经济中,则是属于摆自己资信档次的投资行为。我的一生经历,使我不会参比。如有人问,翁总怎么喝万力碑、漓泉啤?太节省了,该喝兰带啤、生力啤嘛!我说,我懂全国各地的水质监测数据,我知道该喝什么地方的水。若再说时尚嘛!我就说时尚回归自然。我虽属纯粹工薪族,但我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荤素轮换得宜,经常吃得很香;在物质上,我既无匮乏之虞,又无被盗、被绑或被审之虑,经常睡得很甜。
精神生活在人生价值。我自幼接受“勿忝尔生”教育,后来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又牢记了“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过去碌碌无为而羞耻”。回首往事,我此生欣逢盛世,是一个伟大变革的时代。由于我好结穷山恶水缘而妥获机遇,在我离开工作岗位之时,我交出了自己的这本人生答卷,末负此生。过去跑着干,今后还要坐着看历史实践的检验。将来我告别人间时,将会含笑瞑目。
读书游世界,
晨练不贪眠,
智斗桥牌乐,
春风送晚年。
《叶落壮乡》翁长溥著 摘自《恶水缘》(水电总工程师回忆录)P213-P222
摘要:“我蓄意躲避此时正任广西政协主席的覃应机,进大化餐厅时我选坐位离他最远并背着他。但应机还是举着酒杯找过来祝酒“久别重逢的老酒朋友,干杯!””
“...你比我懂又负直接责任,你作的对。经过此一实践,应机一片真心可对天,他这把钥匙正对上了我这把锁,他成了我的主心骨。我就更加大胆负责了。...”
“ 以上两事都是应机亲自提出并与中央有关部门已取得一致的建设方针,在已成 气候之时,我出来或直谏或反对,应机对我不只无反感,反而更加信任了。这在那个年代是很难得的,也很难忘的。想到这些,我就想回到应机身边,叶落壮乡了。”
“应机于1992年12月8日逝世,12月15日我向其遗体告別时,我心中默念着,应机同志,将来我的骨灰和您的骨灰,将在红水河内相聚。”
感想: 翁长溥与覃应机的情感很深,很感人,不是某人说的是一时的“触景而发”,“那一次的心里活动”。而是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