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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长溥
1924-08-11 ~ 2018-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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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多难兴邦忆少时》
翁晓萍  2019/10/17 2:00:00  浏览:314

《多难兴邦忆少时》翁长溥著《恶水缘》P3-P17
原载《龙门阵》,1966年,第6期,35-43页,题为《我的童少年》
    今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许多老同志回忆了救亡时代,我却回忆起那时的教育一一“多难兴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最近我乘便回故里访旧,环顾六十年前各家,多难兴邦之义,应验于家、国。与总角之交的叙旧,引发出我这篇回忆。
        一、出身寒微
    我1924年8月11日出生在四川资阳县临江寺乡下。我爸(父亲)翁熙培,字清泉,是个火爆性,与人打架闯了祸,外逃到成都、五通桥等地,打工卖力,当兵卖命,等积了点钱之后,才有脸回家。回家时,我前娘(母亲)刘氏已死,续娶我亲娘童素菊,在周家坪佃地耕种。我同母异父的大姐名待弟,同父异母的二姐名有弟,我比二姐小14岁。我初懂事时,两个姐已出嫁,家已搬到临江寺街上了。爸到不惑之年才生我,叔父等又无儿子,我是翁门的独儿,乳名松林,长青也。我属邦字辈,读书时取名永邦,长久也;字长溥,寿长福广也。从小又让我拜认方叫化子(乞丐)作干爹,意在吃了百家饭不会短命,街坊上就叫我“翁叫化儿”;我肤色黑,有人又叫我“油罐儿”(上黑釉的瓦罐)。
          二、故里崇古
    1964年我在西津水电站与陈毅交谈时,互操川音,陈问我是哪里人?我答临江寺,陈毅立即说:“我们是邻县,我在成都读书时回乐至,一早从赵家渡上船,当天就歇临江寺。那是个水码头,街上还有些栈房和红锅舖子(旅店和饭铺)。临江寺豆瓣好吃呵!”
    临江寺是滂沱江险滩的一个庙名,供奉镇江王爷和观世音等偶像,我家就在庙门口的街上,靠在家门口摆个货摊,“买升升米卖筒筒米”谋生(1竹筒为1合,重约200克,10合为1升)。那时街上的一般人家,都是按季节用红苕、玉米、豆、萝卜、牛皮菜与少量米伴煮,以吃杂粮为主。我是独儿,平时碗中的米饭较多,逢生日或读通了一本书,才奖我一个煮鸡蛋吃。这就是那时的经济和生活水平。
30年代初期的四川,军阀割据,十分闭塞。成都与重庆间尚无公路,老百性的思想还相当落后,迷信的势力还很大,哥老会盛行。
    临江寺街上的庙宇多而密。因为我国的佛教顿渐糅派袒师智诜开山于资阳,“资阳弹丸百余里,而寺累相望于路,南朝四百八十寺,尚非其比”。临江寺北面的觉林寺“起于东汉,当其盛时僧侶千人,丞相王钦若曾题诗,元明过客争和”。街上还有文武宮、南华宮、禹王宮、万寿宮、三圣宮、天上宮等。在乡下,各方都有庙宇,沿路还可见土地庙和“泰山石敢当”(镇邪雕石)。还有古迹,距街数千米处,名墨池坝,与西汉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等文士齐名的王褒读书时洗笔砚之池犹存。
    民风崇古。庙宇内外建于戏台,一年中有若干庙会,请川戏班子唱戏,我印象最深的剧目是惊险的木莲戏。
    街上茶馆很多,白天有走江湖的艺人打道琴、打花鼓、打金钱板上等;晚上有说评书的登台讲侠义;有时本街人晚上也在茶馆内打围鼓,即锣鼓伴奏的川戏清唱。
    女人是不兴坐茶馆的,婆婆妈妈们晚上就坐在街边,听老说书人施瞎子说圣渝,劝人行善。一年中男女老幼齐出动的大热闹,一次是元宵节看舞龙灯、烧花筒;另一次是端午节看划龙船、抢水鸭子。
    婚姻是全凭父母之命。据说有女方嫁过去同灵牌子结婚后守寡的。一个女学生吴秋华同男学生相好,她哥怪她败坏门风要把她沉到沱江江心去,传遍了街坊。
    那时的工业品者冠以“洋”字,石油叫洋油,火柴叫洋火,肥皂叫洋碱,市招“洋广杂货”。
        三、私塾启蒙    
    资阳素称“三贤故里”。东周苌弘,世称忠烈,曾接受孔子问道。西汉王褒,擅长辞赋,骈文始祖。东汉董钧,享誉通儒。我幼时,资阳县的师范学校校长李光基、第一小学校长朱会、第二小学校长杨晓邨,都是临江寺人。在这样的地方,我家弃农上街从商,实指望独儿成龙。1930年街上陈仲其请资阳余家寺的陈子麒老师来办了私塾。爸领我帶着香、烛、纸钱、刀头(一块肉)、酒等,去与孔子神位和陈老师磕头,我有了启蒙老师。读三字经,填红写字。
    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有次老师叫我背诵,我背不出来,就叫我趴在长凳子上挨打屁股。我规规矩矩地趴着准备挨打,老师举鞭时因为生气,顺口骂了声“妈的”,我猛地站起来说:“老师不该骂妈。”私熟里师道尊严,是绝不许忤上的,老师就用鞭子向我打来,他越打,我越哭越闹“老师不该骂妈”,直至双手拖着他案桌的脚,拖到了天井里,孔子牌位也翻倒了。
    次年,陈子麒老师转到乡下甘家河坝天公庙教书,我跟到天公庙读住学。我和陈老师同睡一个被窝,下面垫竹席,上面盖一床老棉被,冬天很冷,他尚节俭,怕磨了衣服,要我脱光了才许上床。我上床后冷得发抖,他要抱我去取他胸前热气,我就是不肯,坚持自己睡。
    一同读住学的还有街上的朱家两兄弟,开伙食是各人轮流买一斗米。某次该轮到朱家买米了,朱父久出末归,无米下锅了,急得陈老师每天到街上去张罗。我一连三天三夜粒米未进,饿极了。学东乡绅甘明宦与我爸相识,察觉后,叫我到他家去吃饭。好说,歹说,软的,硬的,我就是不去,要等老师煮了饭一起吃。甘明宦认为,这娃儿太犟了,是犟得有志气,就收我做了干儿子。
    陈子麒老师是懂古的人,他最珍贵的是他的一部《纲鉴》(史书)。他见我的一次挨打和一次挨饿后,就把他在临江寺乡下的外甥女戢青云的女儿作媒许配给我了(后因我家更穷,我又外出了,爸死后,其母毁约)。至今我小妹还记得娘同她谈起我这挨打、挨饿、既心疼,又得意。
    过了一年,陈老师回到街上文武宫教书了,我又回到街上来走读。陈老师对我可好了,私塾是在文武宮沿陡坡高处的后殿,坡坎很多,每遇雨天,陈老师下来亲自背我爬坡。
    我自幼好奇、爱动、逞能,放学回家后,就去找自己的世界。
    弄神弄鬼我也要插一脚。巫师做道场撒水饭后,别人跑到他袍袖下去望,说看见了鬼在抢水饭,我也跑去看,也想看见,就是看不见,就说“看不见”。巫婆催人走阴,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人臥在床上,跟巫婆念咒之后,巫婆问:“看见你死去的xx沒有?”“看见了”,从而引人作阴曹地府游。我也臥上去照样做,看不见,就答“沒看见”。街上来了一个道家,教武术和练功。早上教拳朮,晚上坐功,就是在神像前闭目盘膝落坐,每天跟着师父口中念念有词。若干天后,这个说“看见金光了”,那个说“看见仙师了”,我看不见,就说“看不见”。当时别人都说我的阳气太重。
    晚上我爱听评书,有瘾;也爱听打围鼓。平时与街上几个小朋友在一起时,这个自称“我是刘湘”“我是扬森”,那个自称“我是刘文辉”“我是邓锡侯”,拿起芭茅杆做的刀枪武器,打仗比武,闹着玩。某次与钟姓小孩闹红了脸,钟骂“x你的妈哟”,我回手不回口,一巴掌就朝他的脸上打去。我的整个童年,街坊多说,从未听见我骂过脏话。
    爸的同龄人吳殿邦,爱打围鼓爱说笑,经常逗我。一次看灯影(幻灯),吳指着一个人头像要我喊爸,我说不是。一次我端碗豆瓣在街上走,吳说里面有条虫,我就走每几步又看一看,回到家还用筷子搅。一次与他同桌吃喜酒(爸不在),吳说“翁叫化儿”能行,我就一杯下肚,他翘起大姆指说“真英雄”,又满一杯。如此喝彩,三几杯下肚后,我就倒到饭桌下面去了。别人把我背回家去,裤子掉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的人生第一醉。
    我大姊夫在街上开廖家药铺,他们逢初二和十六要打牙祭(加菜吃肉)。大姊叫我去吃几次后,以后每次我就早些跑到厨房去看她做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自认为回锅肉、蒜泥白肉、豆瓣鱼、炒泡蛋等我都会做了。过年时我就想在家里实践露一手。娘不开明,喝道:“你娃儿还沒有灶头高,娘不会做?滾开!”
    我的家教是娘严,她虽目不识丁,但外祖父是教书匠,她口里常摆孟母教子的“龙门阵”。她还爱用体罚,街坊上说不要打坏了独儿,她说:“半个儿也要打,不打不成人,黄荆条子出好人”不准我骂脏话,不准我去看大人打牌,说赌钱是坏事,不准小孩看。某年元宵晚上,我偷偷地把压岁钱拿去押糖罗汉(当今也有的玩转具,转停在何处则得何奖品,那时奖糖制品,最大是罗汉。当今有奖销售成风,属同类性质),被娘当场逮回家去。爸、娘板着脸叫“搬长板凳来”,我搬来后自己趴上,爸按着我,娘用竹板猛打我屁股,我直喊“错呐!错呐!以后不呐!”我小妹至今还记得,娘教育她时,常提起“你哥挨一回打,口喊不呐!以后就再未犯过,改过要学你哥呵!”
    私塾里读的尽是《增广贤文》、《幼凉琼林》、《四书》、《五经》之类,如我父辈。1934年,我隔房叔翁清晏到成都去考一个训练班,他的文墨虽好,但因补学的算朮等太差而未考上,深感懊恼,从而关心侄儿我的学习。一天晏叔和爸在陈仲乔茶馆内喝茶,见我走去就以指头用茶水在桌上写1、2、3、4、5考我,我睁大眼睛不能作答。经晏叔极力主张,爸虽碍于同陈子麒的情谊,但终于让我改读了街上的私立甘氏小学。
        四、我读小学
    甘氏小学是临江寺旺族甘家利用街上甘氏宗祠的原有房屋办起来的。正殿上甘氐列祖列宗的灵牌,依然供奉不动,只是利用厢房和院坝等。校长甘殿扬,肚里的料不多,两个主要老师,则是从大地方成都请来的。方老师属本乡人,长期在成都教书,回来任国文主教务。肖老师是成都人,在成都教书,回来任国文主教务。肖老师是成都人,在成都任教,戴眼镜,梳分头,穿翻领衬衣,着皮鞋,洋气!请来任算朮主训育。学生来源,除临江衔上乡下的学生外,临近的老君场、广佛场也有赶来读住宿的,或在亲朋家寄宿的。这时小学生的年龄都比较大,同级中有比我大五六岁的。我入学时被编在二年级。
    一到校门囗,抬头就可见醒目的校训“毋忝尔生”,当今的大学生未必能解。我不懂,学校又未解释,后来我就去问方老师。据答:毋是不要,忝是有愧或辜负,尔生是你今后一辈子。我一生中牢记了“毋忝尔生”。
    从校训就可知当时的国文课,学校不满足于教科书,老师另选了《古文观止》中的不少文章来教,小学生也爱用之、乎、也、者、耳、焉、哉。由干有晏叔在茶馆考过我的事,我对算朮课就特别用心。有了音乐、美朮、体育等课,确实比私塾有趣。后来肖老师又办了童子军,还不时远足(旅行),学得活泼多了。
    我是怎么一个小学生呢?当今电视剧《林汤元》和《哈儿师长》是刘德一自编自演的,他的姑妈刘志仙(后改先)与我同龄同班,后又在初中同级(男女分开)。半个多世纪以前的聪明漂亮姑娘,今日一见已是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婆了,但她谈起翁长溥来,却犹似昨天。
    “你是个精灵倌儿。我最记得,班上的卓顺之老夫子(绰号)考第一名,我不同他争,他一天到晚抱着书不放,后来也未升学;我心里偏要同你争第二名。你贪玩,我努力,晚上回家又要我父兄辅导。结业考试的平均分数,还是你比我多半分,你仍是第二名,我真气。”这是我前所未知的。
    “你好恶。那时我们女生坐第一排,你坐第二排正在我的后面。我伸腰时碰动了你正在写字的课桌,你马上就用笔捅我的背,还不只一次,现在想到还痛。”我似有所记。
    “你好肇。我们女生踢鸡毛毽子,你来旁边看,有时还见你摇头,小看我们,当毽子误踢到你面前时,你飞起一脚,把毽子踢到老远,就跑开了,我们说讨厌鬼。”
    “你是犟牛。我们都怕肖老师,有次你同肖老师顶了嘴,肖老师用教鞭打你,无论老师怎么说怎么打,你就是不停还嘴,我们都围着看。”另一男同学周壁在另一场合谈及此事时还说,我那时不是哭而是大嚎,还把老师从台阶上拉下了三级梯坎,扭到了院坝里。
    “你爱打抱不平,到昆仑渡旅行那次,王海波(男生)和方秉清(方老师的女儿,与我们同班,比我们大几岁)在船上递纸条子,被捉住了。回学校后,下面站满了学生,台上摆了一大梱竹板子,正准备打王海波一个人。大家正紧张看着。你突然站出来问,方秉清比王海波大,又是老师的女儿,应当更有家教,为什么反而只打王一个人?”从小我受侠义熏陶,路见不平要拨刀相助。
    “你脸皮厚。读县中后,搞宣传演文明戏(话剧)时,你还演女人。我看戏时,见台上有个女子,擦胭抹粉,拖长辫子,身穿短红袄,身子在扭,嘴在唱。我定睛一看,马上对旁边同学说,这是我们临江寺人。”
    私塾老师是不准学生游泳的,中午放学还要在脚背上划红,而小学的体育老师却说游泳运动好。我是独儿,家中不许游泳,我却偷偷地跟同学到江边学游泳,我娘经常帶着根竹板子到沿江巡视。我机警地老远望见她来了,爬上岸来,抱起裤子就跑。久了,我想老师说得对,娘是胆小怕事,我就开始不服了。某次,娘发现我后拿着鞭子赶来,我站着不动,等她临近了才跑,跑远了又停下来回头望,等她追近了又跑,如此反复。她是自小缠了脚的小脚女人,哪里追得上?气急了,吼道:“今晚回来,老娘要打死你这杂种!”入夜了,家里一等不见人回来,再等也不见人回来,一家人都吓坏了。一家人分头到处去找,结果是大姐在甘氏小学的教室里发现了我,已抱头睡着了。
    游泳是危险的,我在小学时代,就曾两次遇险。我初可以浮起来时,在临江寺边的流向转弯处,水流把我冲向了中流,头沒水下。朱老七(名自鑫)会水,见势不妙,他马上游过来把我推向岸边。此后我就选静水处游,会游短距离后,走到水可及颈的深处转过身来,向浅水的岸边游。旅行昆仑渡那次,方向弄错了,向河心处游去。罗二娃水性好,见势不妙,急游出来把我拉到岸边。这两次遇险,我都未告诉爸、娘,我继续游我的,后来还学会架小木船。但我一生中未忘救命恩人,新近返回故里,只找到了朱老七,聚餐叙往事,敬酒。
    在我小学这个阶段,成渝公路已经通了汽车,成渝铁路的勘测人员,有的已住到街上,多是外省人。民族矛盾突出了。红军北上抗日开始了长征,红四方面军的活动到了邻县安岳。安岳县的人有逃到街上来避难的,大人们到处在议论徐向前、“朱、毛”,穷人造反还组织妇女团、儿童团,真新鲜。也有人教唆,“童子军,童子军,拿起棒棒打霉军”(红是吉利,避用,霉是咒骂),接着,就是引起极大震动的西安事变和芦沟桥事变。城市里的知识青年下乡来宣传救亡了。童子军的棒棒不打“霉军”了,小孩也不自充刘湘、扬森了,而是在棒棒上挂上小旗,旗上写班超、岳飞或戚继光等民族英雄的名字。唱的歌曲“渔翁乐陶然”变成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最感人的国文,变成了语体文《最后一课》。我的课外生活,由听评书变为自己看小说,如《岳飞传等》。要学勾践卧薪尝胆,学祖逖闻鸡起舞了。由于我跳了班,1938年夏高小毕业。
          五、我读初中    
    小学毕业后,我到资阳县城考取了县立初级中学。我那个“买升升米卖筒筒米”的家,是负担不起学杂费和伙食费的。距临江寺几千米地有我们翁家宗祠,拥有若干地产,每年收租金。租金用来每年办清明会,后人(不含女儿)清明节去祭祖后,可以免费吃一餐油大,我是吃过的。余下的租金,遵祖训,可以用来资助族中可成才的子弟读书,如前清时的赶考费用。我小学毕业成绩考第二名,资阳县立中学第十六班录取92名学生,我名列第三。一放榜,我们街上就传开了,还有人说:“翁叫化儿考上秀才了!”谋求宗祠资助,就不难了。我三年初中学业的费用,全靠翁氏宗祠的资助。
    学校在县城西街上,入学时正值抗日战争初期,学习就不仅是上课读书了。一早起来,就列队拉上城墙去跑步,回来后在操场集合,升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唱悲壮的抗日歌曲,而后才吃早餐。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寓于实践之中。每星期一做“纪念周”,读“总理遗嘱”,唱校歌“三贤故里”,责任感油然而生。晚上夜自习也仿军事化管理。某晚夜自习,我班闹哄哄的,级任老师庹麻子走来,在讲台上喊声“立正”,大家站立起来鸦雀无声。庹老师又喊“把手伸出来”,然后他用教鞭打了全堂。学生们肃然起敬。有个东北籍老师,隨东北大学流亡到四川三台县毕业,受聘来校任教,每听他唱起“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就见他泪流满面。冯玉祥将军来资阳动员群众抗日,我虽未完全听懂他的话,但他那高大的身躯、激动的语调与表情,给人以感情和力量。我也参加了学生结队宣传、演讲、唱歌、打金钱板、演戏等抗日活动。
    小妹还记得我上初中后的变化,“你放寒假回来,第二天一早你就只穿一件单衣跑出去,天气又很冷,很久都未回来,一家人都吓倒了。你回来后,才知道你跑步到了蒙子凹,又再跑回来”。“你变了,无论白天晚上,你都是一个人躲起来,抱着书看。后来娘教育我,说哥最爱书了,书比什么东西都宝贵,总是收拾得巴巴适适的”。
    由于躲日本飞机空袭,第二年学校迁到了乡下的昆仑渡上课。校舍利用禹王宮及附近房屋,背山面水,野外话动多了,大规模的活动相对少些,教学比较正常。
    最近,当时的同班同学陈吉康对我谈起当时的一件事,他说:“我陈吉康此生教了一辈子中学,还未遇见过我们上初中时你那样的学生。那时,矮矮的几何老师,在黑板上证明几何定律,大家都在静听,你却突然站起来,指出老师的不是之处,老师给你讲理,你也讲你的理,就是不让,使老师下不了台。”许多同班同学都作如是说。
    初中时令我最难忘的是我为掉李少柏作的诗“三贤故里榜出新,重义栋臣长溥君;墨效板桥潇洒泼,笔学鲁迅结同心”。“曩者五曾论死生,羡醺李白程咬金;栋臣早走半世纪,奈何桥肩等后人”。诗中“三贤”即胡重义(即李少伯)、黄栋臣、翁长溥,因三个人在中学招生放榜时,均名列前茅。物以类聚,鸟以群飞,我们三个不追求吃喝玩乐而追求课外学问的穷小子,很快就结合在一起,成了终身的好朋友。
    黄栋臣,出身于早已破落的书香门第,入初中前曾在内江当过多年学徒,比我大四岁。他穷而多艺,他的一切用品都是他自己动手做的,如他自己做钢笔,是用铜质毛笔笔套剖开加工而成,还用以赠我。他更加多才,内江是本地区的商业中心,与外界联系较多,几年学徒生涯中,他自学到了很多东西。对鲁迅、郭沬若、茅盾、巴金等,我当时很生蔬,他对其人其文都知之颇多,还学鲁迅写文章。也懂扬州八怪,学郑板桥体写得一手好字。吹口琴不只调子多,还会吹复音。我视他如师兄,不幸英年早逝。1942年我曾仿他的笔调,写我同他的最后一面,以寄哀思:“几朵浮云,一江秋水,两岸蓼花,一条归途,四只欲泪的眼,两颗破碎的心,再会吧,请自珍重。亲爱的朋友呀,未料到这就是我俩的永别!”
    胡重义,其母是成都女学生,被李姓县官纳为妾,迁回故里。重义出生后,其母帶其外逃,初中时重义为资阳胡姓的养子,比我大两岁。后来归宗改名李少伯。他喜文、乐、美、体,也较我见多识广。后毕业于西北师范学院,解放后被选拨到北京全国总工会文工团搞创作,因写剧本被打成右派分子,脱帽后终身任教,卒。
    初中三年,我们三人以栋臣为兄长,过从甚密。课余,或议论老师讲课,或漫谈古今文学;吹口琴、笛子、洞箫,唱各种歌曲、川戏。假日则爬山、游泳、访古迹,或相互到家议论,磨墨学黄栋臣写字。
    我们的课外自学是很活的。有一年冬天,我们三人在雪景下,黄栋臣拋出打油诗:“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少柏从成都客那里学到了“夜半歌声”,晚上他教我唱“谁同我等待着天明”?我小时从临江寺街上“烂肚皮”(专想怪)那里学到些丑角川戏,在赶路时走累了,我就唱出来教少柏唱,多年后他还记得,英雄出场的道白:“豪杰出世以来,两膀具有万贯家财,在家打死爹娘无数………”皇帝出场唱:“王出宫只见得红苕高吊,金殿上摆满了沙锅鼎锅……”我在别人家一幅字画上看到一个字,禾字边一个龟的繁写字,问主人不能答,查字典,找不到,问栋臣,他告诉我“是春秋的秋字的古写法”,同时送我一幅他用郑板桥体写的字:“园林暑渐收,凉风至是清秋,问清秋何在?秋在树梢头,虫唧唧叫彻了长夜悠悠。望碧天云尽雁衔月,闻丹桂花香满楼,菊花尽,百花休,荒园冷落使人愁。”我长期贴在我家的墙上,用来激励自己学文练字。
    1941年夏,我们唱“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后,就初中毕业了。同学临别,时兴题字,与我题得多并记得牢的是《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六、远离家乡
    初中未毕业前,经我多方打听,我想到成都去考省立石室中学、省立成属联中和私立树德中学。我感兴趣的,不是别人介绍的师资如何好,名气如何大,而是奖学金、助学金有多少?人贵有自知之明。在这三个学校读高中,若期终考试成绩在前五名,下学期不只学杂费全免,奖学金也够伙食费了。初中毕业后,在报纸上又看见在陪都重庆的国立中央工业专科职业学校招生广告,在成都设有考区,从而引起我再思考。第一,国立中央工校,不管期考名次,基本上是公费,能保证读到底。第二,学而优则仕,父教“事可作而官不可为”,侠义之说是官场污浊,我不想做官。我崇尚小学课本中的詹天佑,我己深受工业救国论的影响,在临江寺亲自见过成渝铁路的勘测活动,在机、土、化、电四科中,我决心报考土木工程科。
    去成都后,那时已有汽车、黄包车,而我们只能顶烈日步行。到成都后,既无亲友可投靠,也无钱住旅馆,靠一个同学在成城中学(望江楼对岸)有个熟人可寄居。所谓寄居,是晚上借用教室里的长课桌,用自己的小包作枕,躺臥桌上,白天做点教室清洁。我对成都的观感“祠堂街头书市好,春熙路看霓虹灯”。但感触最深的是正碰上了7月28日的大轰炸。空袭警报哀鸣,我飞腿向东效长跑,跑到田野,仰臥地坪。敌机来了,3架一小组,9架一大组,共108架,然后听到爆炸声。事后去看后果时,尸体已收,但见少城公园和若干街道旁的残断树枝上,还挂有人肠子和血迹。听说,有的人未被炸死,跑警报也跑死了,跑得口吐白沬,倒地不起。血的教训,工业落后就要挨打。这更坚定了我学工以振兴工业的思想。
    成都的三个高中我都考上了,久等重庆无消息,先骑骡子再等马,我到已迁新繁的石室中学报到注册,上课了。感到老师上课的确水平高,但不到一个月,收到了重庆国立中央工校的录取通知,又收到黄栋臣从资中师范的来信,他也在录取之列,我若被录取,希回到资阳县城相会,以便同行。这正合我意,便立即办退学手续回家。
    去重庆求学是出远门,寒假暑假也难于回家了。爸、娘、大姐见我主意已定,只能给我煮点吃的,准备点用的,千叮万嘱,送我上了一艘木船,去资阳与黄栋臣相会。在资阳同黄栋臣结伴出发,每人一条扁担,一头是一口破旧箱子,另一头是一床旧棉被,全靠步行。晚上,在别人的屋檐之下,打开各人的被子作铺,相依而眠。白天一早赶路,上午在地摊上吃碗帽儿头(米饭状),用泡萝卜下饭,下午吃两条煮红薯。从资阳出发,经过资中、内江、隆昌、荣昌、永川、壁山等县,整整七天走到了重庆沙坪坝。我俩那时感到的并不是苦,而是兴奋和新奇,一路谈笑风生,充满着希望。经过内江捭木镇时,这里正在建跨沱江的成渝公路桥,尚未竣工。我俩停下来仔细察看,好高好大呵!我还说“将来我就是修这个的”。
    国立中央工校虽属基本公费,但在初入学时也要交一定的注册费用。我俩沿途虽非常节省,但我注册后只剩下两角钱了,而黄栋臣的注册费还差五角钱。我俩同经办人员说了很多好话,要求通融,等以后再补,但就是不让栋臣注册。打听到校长魏元光是留美博士、刚到美国考察过职业教育才回来的教育家、参政会的参政员,我们决心去找校长。只见一个梳油头、戴眼镜、穿皮鞋的高大个子(他就是校长),笔挺威严地走过来,我俩就抢上前去,苦苦哀求。他面容很冷淡,说小事勿找他,一再斥退。唯一可变卖换钱的,是临江寺大姐给我的一件旧线新织的绿色毛线背心了,我决心要卖出去以凑足注册费。栋臣说:“如此无情的地方,不收注册费我也不读了。还是回去读我的资中师范。”我再也改变不了他的意志。沒想到他回去在资中师范不到一年,就因贫病交迫而死,永別了!
    我则一个人留下来,开始了长期在外并不断地进入新的境界的人生历程,时年17岁。毛泽东17岁结束少年时的离家诗,我颇感心声类同:
    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读后感:“ 弄神弄鬼我也要插一脚。巫师做道场撒水饭后,别人跑到他袍袖下去望,说看见了鬼在抢水饭,我也跑去看,也想看见,就是看不见,就说“看不见”。巫婆催人走阴,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人臥在床上,跟巫婆念咒之后,巫婆问:“看见你死去的xx沒有?”“看见了”,从而引人作阴曹地府游。我也臥上去照样做,看不见,就答“沒看见”。街上来了一个道家,教武术和练功。早上教拳朮,晚上坐功,就是在神像前闭目盘膝落坐,每天跟着师父口中念念有词。若干天后,这个说“看见金光了”,那个说“看见仙师了”,我看不见,就说“看不见”。当时别人都说我的阳气太重。”翁长溥从小就是“求真唯实”的人,一直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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