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脑子里反复放电影,主人公只有妈妈。
小时候,我和哥都是邻里眼里的乖孩子,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但哥哥好静,我好动,也就让妈妈多操心。初中时,一次夏天中午和几个同学跑学校附近水库游泳,扎猛子,比谁潜得深,玩得很欢,结果被老师发现告到家里。妈妈这次急了,等我回到家,一把把我拉过去,一巴掌打我屁股上,她自己也哭了,“死孩子,你不知死活,要是出事可怎么办?急死阿母了"知道自己犯错误了,从此也不敢再惹妈妈生气了。
我喜欢画画,小时候自己照着连环画临一些古装人物,有模有样。妈妈有个初中同学,是个有名的画家,“文革"中下放到县文化馆。妈妈平素不求人,看我喜欢画画,就带我去找这位画家,跟他学画。高一时,我的一幅水粉画参加了县里的画展。妈妈的同事看我画得不错,没少叫我给老人画遗像。等到上了大学,第一个礼拜接到的任务,就是给刚去世的一位教研室主任画遗像,供追悼会用。
妈妈疼爱我们兄弟姐妹,就怕我
们跑远了。76年哥哥去当兵,送兵那天她看着车开走,泪流满面,几天里话少了许多。等到78年高考,填志愿时她怎么也不让我报远的学校,没想到我被录到陕西的一所军校,妈妈又没少流泪。第一个暑假回家,我到了家,在门口大声喊着“阿母",妈妈在厨房正做卫生,听到了,光着脚就跑出来了,搂着我高兴得笑出眼泪。
妈妈很识大体,为了儿女的事业,再困难也自己扛着。24年前,我在漳州任职,工作很繁忙,一年只有一次休假才能回家。妻子上班,女儿上幼儿园,家里就靠父母照顾。平时我每天打打电话,问问家里情况,妈妈总说都好,让我放心。一天中午,邻居也是老同事打来电话说:“建忠你怎么回事?一家人都病倒了,你怎么还不赶紧回来?"我赶忙打电话,妻子接的,电话里她哭得很伤心,说老人孩子全重感冒发高烧,都躺倒了,妈妈不让讲,说讲了也回不来,还影响你工作。我听了无语,忠孝难两全,官身不由己,怎么这么难?07年我终于从南京调回福州工作,和家人团聚了,妈妈一边又高兴,一边又自责,说要不是她得了大病,我在南京干会更有前途,是她拖累了我。以后,每当和人谈到我,也还总是这么说。我跟她讲,当官不是儿子想当能当就有的当的,妈妈只有一个,我能回来,工作家庭都兼顾了,不是最好结果吗?她似乎也没完全释然。
我性愚直,每有应酬酒场,不会耍滑作假,受伤也就多。喝高了回家,妻子必大怒,少不了被收拾。妈妈在场总护犊,说男人应酬免不了,醉了也难免,场合上由不得自己,不要气了。等第二天醒来一见面,妈妈就会瞪眼教训我:“怎么老不长记性,又喝那么多?让人怎么放心?"再敲敲我的头,“这狗头该打",又气又疼。前三年我检查出萎缩性胃炎,妈妈对我喝酒更不放心了,出门前少不了一遍遍盯嘱,千万别喝多,别让人生气。我虽节制很多,但性情中人,难免也有多的时候,见到妈妈时只有愧疚。
妈妈中年就得了高血压冠心病,八九年前又得过小脑梗塞,平时经常头晕。她病久了,也不拿病当病,头晕了就叫爸爸或我给刮刮痧,再吃点药,又当没事一般。跟哥哥姐姐妹妹视频或电话,总说没事,老运动员了,三顿饭能吃,没关系,叫大家放心。有说有笑,真跟没事一般。妈妈是太坚强了,其实还是不想让儿女操心。可这坚强外表下面,是多么脆弱的身体啊!
妈妈突然就走了,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也不给儿女一丁点儿负担。可是妈妈狠心剥夺了我们最后尽孝的权利!妈妈,您怎能这样?
妈妈躺在冰棺里,神态安祥得跟睡熟了一样。哥哥从北京赶回来看了,还以为是我叫人给整过容。其实没有,一点都没有,就是如同熟睡。来吊唁的人都说妈妈面容很慈祥,是有福气的人。我不信教,但如果有轮回的话,妈妈来生一定更有福气;如果有天堂的话,妈妈一定升入天堂。就像我们兄弟姐妹一直评价的那样一一这么好的妈妈到哪里找?
妈妈,如果有来生,请一定让我再做您的儿子!(建忠 九月廿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