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2018-8-17  · 浏览 29

遥远的妈妈 - 娜仁齐齐格

1948年母亲合肥留影
写下这个题目，我已经是泪水潸然。母亲走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给她写点文字，主要是心中的痛苦冲毁了一切，不知从何处下笔才能表达我当时的心情。
如今，母亲走了快一年，再不为她老人家写点东西，就太对不起她了，自己的良心也无法、无处安放！

2016年5月阅读父亲纪念册初稿
母亲魏德荣，1922年7月15日（农历闰五月二十一日），出生于福建福州。外祖父原是民国时期福建督军府翻译官，不幸英年早逝，在那个兵荒马乱的五月，外祖父撇下即将临盆的外婆、嗷嗷待哺的舅舅和尚在外婆腹中的母亲，撒手人寰，时年仅28岁，次月母亲出生。母亲出生几个月后，为躲避战乱，外婆背着舅舅，一手拎着装了母亲的篮子，一手拖着行李，从千里之外的福州，一路颠沛流离的回到了老家桐城桂老屋。外婆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她从此未嫁，拖着舅舅和母亲一双儿女相依为命。苦难的生活并没有压垮外婆。令人惊叹的是，舅舅和母亲都受到了良好的私塾教育。

2001年母亲八十大寿，左起：舅妈、舅舅、母亲
舅舅后来参加了国民革命军卫立煌部，积极投身抗日斗争。抗战胜利后，舅舅因各方面表现突出，被选调到南京国民党陆军总部当差。因不满国民党发动内战，便利用去徐州督战淮海战役的机会，半路上，携着舅妈悄悄地回到了老家桐城。
解放后，他积极参加新中国建设，走上了原大关区供销社主任领导岗位。文革时，被错批回家务农，直到1980年才落实了政策，获准退休，颐养天年。2013年仙逝，享寿92岁。

舅舅一家三口
1948年，27岁时的母亲，嫁给了家里并不富裕的父亲。当时的父亲，前夫人病逝后，丢下两个姐姐，分别才五岁和三岁。可见母亲是多么善良和豁达！嫁给父亲后，母亲带着两个姐姐在合肥租房居住。父亲虽然工作在合肥，但常年奔波在外，从事土地调查工作。照料两个姐姐的生活起居，就完全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视大姐、二姐胜如己出,以至于两位姐姐日后几十年如一日对母亲敬爱有加。后来，母亲又养育了大哥、小姐和我。

1948年父母结婚照
1951年，母亲由外婆家迁回父亲祖居地桐城钱圩，在那里整整生活了66年。

父亲和母亲
母亲极其重视对子女的教育。从文化到家风，她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她教育我们，大道从简。五个孩子的学习，都是顺其自然，从不严厉呵斥，不在一道题、一篇课文、或考试成绩上计较；她教我们做人与孝道，那就可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1962年春节，奕麟、奕芬、奕珠、奕平
母亲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上世纪50至70年代，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人，艰难地生活在老家钱圩农村。那时由于是生产队集体，家中没有男劳力挣工分，一到年终分配口粮时，就会遭到别人冷漠的目光。迫于生计，每到这时，母亲只能小心翼翼地说些好话，求人谅解。好在母亲得人缘，再者乡里乡亲，大家都本着不愿撕破脸皮。随着姐姐哥哥们相继有了工作，或参加生产队劳动，家里生活才慢慢地有了转机。

1985年春节
子女长大成人或成家了，而母亲的身体却如一部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渐渐地转不动了。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日益加重，常年头痛。经常一躺下，就是十天半月。直到哥哥当上了赤脚医生后，经过两年的调理与治疗，她才慢慢地好起来。

2017年4月合肥家中
母亲的爱，不仅仅是体现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更多的则是倾注在孙辈们的身上。所有的孙辈们出生时，母亲都会将自己平时亲手缝制的小孩帽子、鞋子等送到现场。每当母亲看着自己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帽子戴在宝宝们的头上，小鞋穿在脚上，写在她脸上都是一副幸福的微笑。

2001年母亲八十大寿全家福
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儿子钱立出生时，我们工作远在几百里外的天长，那时交通十分不便。从老家桐城去一趟天长，需要折腾二天时间，且是马不停蹄，年轻人都感到吃力，此时母亲，已届花甲，又有晕车的毛病，可见路上的劳顿。其实，我们很盼望她来天长给我们带孩子，但实在难以启齿。就在钱立出生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我突然接到在南京工作的安生表哥打来的电话。说母亲已从南京坐汽车到天长了，让我去车站接老人家。表哥还说，他想留舅妈在南京玩两天再去天长，可母亲坚决不从，执意当天到天长。
接到表哥电话，我一下子蒙了，这么突然！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后来母亲说，如果我事先讲了，你能让我来吗？是的，我要知道，肯定不会让母亲来的！这一刻，我再也矜持不住了，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2016年夏天，我和母亲
母亲来到农场后，克服了住房小（当时只住一室半小房子）、语言交流不便、生活习惯不同诸多困难。而母亲并没有因为这些不便在我面前提过一个“不”字，只顾尽心尽力地带好孙子。

1986年天长家中
母亲在天长时，眼睛不是很好。我要带她到医院去看看，可她就是不肯。我知道她是舍不得花钱。经过我再三说服，母亲终于答应我带她去扬州玩一天。可以看出，这一天，或许是她最开心的一天。这也是母亲一生中去过离家最远、最大的城市了。

1986年扬州平山堂
直到母亲92岁时在双眼都几乎失明时，才愿意在桐城市医院做了白内障切除手术，手术非常成功，时隔十几年又重见光明，这也是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幸福事。

2016年夏天和奕芬在一起
钱立满周岁，能自己独立走路时，母亲才向我提出想回老家了。可我们多么希望母亲能留下来继续带孙子啊！我理解母亲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更知晓母亲这一年中默默付出的苦与累，便毫不犹豫地送她回老家钱圩。
在老家，乡邻们都知道，母亲有个菩萨般的心肠。对亲朋好友，或乡里乡亲，几十年如一日，关爱有加。谁家有困难，她有求必应。农忙时，谁家小孩没人照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那些年，家里一度成了临时托儿所。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钱圩有位大姆姆（方言，大奶奶）。

2017年春节宗亲大聚会
母亲经常开导我们：做人要常怀悲悯之心。自己有一口饭吃，还要想到分给别人半口。以前，碰到要饭的来到了家门口，她会把最好的饭菜送到流浪人碗里，决不会给残羮剩饭。
父亲长年工作在外，母亲独自承担了家里亲戚朋友之间的人情世故。所有亲戚都愿常来家里，和母亲话家长，议家事。

2017年春节母亲平辈姻亲合影
记得1969年，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水灾，村里人住房大多是土坯房，只有我家有一间爷爷留下的二层木板楼房。其时，正值午饭，母亲看着洪水越来越大，忙吩咐哥哥赶紧到各家各户，把老人和孩子请到我们家楼上。接着，又把刚做好的午饭和家里能吃的食材全部搬到楼上，给这些老小作中餐。果如母亲所料，被洪水浸泡了五天的土坯房全部倒了，避难在楼上的几十位老人、孩子，就靠着母亲节省下来的一袋米、两刀腊肉度过了这一难关。正是母亲的这种无私的奉献，才赢得了乡亲们的尊重和爱戴。

2017年春节和重孙女们在一起
母亲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仅文学功底扎实，而且记忆力惊人。然而，为了抚育我们五兄妹，她失去了工作机会。想不到，90岁时，她还能成篇背诵着“四书”“五经”；家族中所有成员的出生年月，她能随口答出。更令人敬佩的是，母亲像个文艺青年，每逢过年过节，或亲朋好友相聚时，她会语出惊人，一段段颂歌共产党、颂歌改革开放好时光的歌谣脱口而出。唉，可惜的是没有留下她的原声。

天伦之乐
母亲晚年时，也幸福地得到了回报。改革开放后，家乡也渐渐地富裕了。这些年，通过在外打拼而取得成功的钱圩后生们也多了起来，但他们都没忘记钱圩的大姆姆（大奶奶），他们只要一回来，都会第一时间来看望母亲，送上她爱吃的那些油条、麻花、锅巴等零食。这时，已是九旬高龄的母亲，都还能一一地叫出他们的乳名。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她高兴的劲儿一上来，又唱上一段古老的歌谣。

2008年11月，原农垦厅副厅长刘心恕（后排左三）和夫人王荷花（前排右一） 原涡阳县政协主席范新安（后排左二）和夫人侯兰英（前排左一）一行看望母亲
2017年8月28日（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晚上九点多钟，我突然接到陪伴母亲的六奶奶电话，在这里还有一段小故事：2017年大侄子钱纲要生二胎，先前八年都是大哥一个人在家照顾母亲，因大嫂在山东临沂给钱纲带老大，当母亲知道要添重孙了，两个小孩大嫂一个人肯定带不了，她知道必须让大哥去临沂帮助。她痛苦地选择了来合肥我家生活，当我把她接到合肥没有三天即生病卧床不吃不喝，坚决要求回老家，无奈之下我只好第三天又把她送回钱圩，这时哥哥去临沂已定，怎么办？在征得母亲同意的情况下请了家门长辈六奶奶陪伴服伺母亲。
六奶奶在电话中急促的说，母亲头昏厉害。我当即电告了在陈庄的姐姐。姐夫和姐姐第一时间叫上村医前往钱圩。经初步治疗处置，母亲病情暂时稳定下来。早上六点，我从合肥赶到家时，发现母亲的表情不尽人意，我随即安排送桐城市人民医院。经诊断为脑出血昏迷。医院在抢救的同时，给我们下达了不愿看到的病危通知。当天，远在山东的大哥一家和大姐、二姐、小姐及能来的孙辈们都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下午，母亲突然睁开疲倦的双眼，看到家人大都到齐了，她神志竟然十分清醒起来，又能和大家叙家常，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中的那种回光返照吧。

2016年春节，范新安一行看望母亲
晚上，母亲态度十分果断地要求回钱圩老家。经征求医生意见，我和大哥决定尊重母亲的意愿，把她接回了这个曾经生活过66年的家。

2016年春节全家福
在她生命尽头的几天里，母亲神志一直清醒，并逐渐能吃点流食了。她还不断地招呼在外地工作的孙辈们回去上班，并声称，等她这次身体好了后，要到合肥我家常住下来，再也不回来了。

孙子钱纲、外孙女雅丽陪打麻将
2017年9月3日7时30分，也就是说，正当我和大哥在商量母亲后期如何照顾的时候，而母亲却静静地走了，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慈祥的双眼，享年95岁。母亲走了！遗憾的是她最终没能睡上三十多年前就给她准备好的寿材，但欣慰的是我们子女也给她找到了最好的归宿，把母亲安放在桐城最好的公墓--龙眠山公墓，和她最亲的哥哥永远在一起。

2017年夏天
在那个燠热的黄昏，我垂着泪，强忍着痛，一个人走出老屋。忽抬头，看见天际缓缓飘过一朵美丽的祥云，像母亲慈祥的面容。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瞬间老去了十岁，黄昏无边无际，世界无边无际，而我却一片茫然，不知身在何地。精神脐带的彻底断裂，让我在天地间孤苦无依。
愿母亲在天堂里安息!

月落星稀天欲明， 孤灯未灭梦难成。 遥思慈母身在日， 转眼已是周年临。 九十六载风霜过， 孝道尊严常留心。 五世同堂结圆满， 后世代代沐初心。
文字：钱奕庭 编辑：钱娟 2018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