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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伟民 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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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伟民
1949-01-17 ~ 2017-08-08
 
到访:10321  墓地祭奠:16   留言: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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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再见
周羚  2018/8/7 12:08:00  浏览:413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喝红茶的蘑菇(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647878760/

对一个永远不会回复的微信持续发信息,完全不像是我会做的事。

更不用说,发的很多都是所谓的晒娃照了。

其实从来就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拥有一个孩子。

最开始只是去医院看一点点出血。以为是吃避孕药的后遗症,结果医生凉凉的一句话——吃这个药宫外孕的都有好多了。

那时候真是吓到了。第二天就要出差,而当天的B超又排不上了。只能等到了北京住下——所幸居住的宾馆边上就有医院——抽了一天空,做了检查,也感受到了北京的医疗氛围,实在是自动化程度太低了。

北京的医生很温和啊。听完我的说明后说你先验个血,下午做B超。然后列举了我这个症状可能发生的原因一二三,一个一个排查。血的结果很快出来,阳性。医生笑笑说,恭喜你。    

只能用意外中的意外来形容。她成功地,绕开了所有的看似靠谱的让她远离我生活的方式。以至于当我担心她是否健康,说给医生听的时候医生都笑了,说既然她这么想来,那就让她来吧。    

那时候与其说有什么情绪反应,不如说是完全呆滞。毕竟是毫无准备并且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跟孩子爸在qq上的聊天也没有聊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能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回家再说。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那天把B超单子拿回家的时候。妈妈是惊讶大于高兴,但爸爸却笑了。那个时候,距离他确诊已经有一段时间,我也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高兴的表情。    

那时候我想,这样的话,至少还能让他听到一声,“外公”。       

 

头三个月的不稳定期,很快熬过去了。而那之后的日子,几乎没有一天是顺利的。翻翻日记,几乎每一次检查都会发现一些问题,有些可以解决,有些不明原因。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爸妈刚从外地求医回来,结果是很不乐观的——病情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严重。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腺体癌,虽然有一定的淋巴结转移,但应该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控制。但结果却是,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已经不可控。    

爸爸的日记本里留下一句话——看来,已经没有希望了。    

但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他太过悲观,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我请了假在家休息,天天去家里吃午饭,爸爸会给我发微信,问我什么时候来。而我,总是很少回复。毕竟看到的时候,可能已经在家楼下了。我还会对他不厌其烦地让我帮他拍下诊断书和CT片子,到处问医生有些不耐烦。这一切都成了追悔莫及的回忆,即使结果不能改变,但是那个时候,我为什么就没有体察他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心情呢?    

后来,因为一些指标的不稳定,我开始住院治疗。说是住院,因为离家近,天天请假回家吃晚饭。之前爸爸在淘宝上给我众筹了一辆轻巧的电瓶车,等了很久终于到货。那天我们一家子在楼下试骑,他围着小区骑过去又骑回来,显得很高兴。我说,那以后,你就骑着电瓶车来给我送午饭吧。    

其实那个时候,他连散步都有些吃力了。    

化疗。这是癌症病人多半要走的一步。试新药,这也是努力想要活下去的证明。他后来说自己太心急了,我说没有事,我都知道。谁都明白那种看着指标不断攀升,急切地想要控制的情绪,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    

他终于住院了。我依然没有当一回事,只当是普通的发烧。后来妈妈告诉我,她当时跟爸爸说,我们去住两个星期,爸爸说,好,两个星期。因为是呼吸科的病房,他们让我别去,出院再说。    可是两个星期还没有到,病危通知书却来了。        

六月开始,是我完全不想回忆,却怎么也忘不掉的一段时间。    

我实在是太迟钝,明明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我还没事人一般给他打电话,我问爸爸你好不好。一向报喜不报忧的爸爸,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不好啊。    

我顿时,有些慌了。    

后来,接到妈妈的电话,我十分冷静地打车,戴上口罩,去医院。吴老师当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先进了病房,让我别去。直到听到那句“没有时间了”才惊愕地松开手。我紧紧牵着妈妈的手,走向病房的路那么短,又那么长。    

呼吸机,监护器,半抬高的病房,戴着口罩的我。他看看我又看看我的肚子,笑一笑,也不说话了。    

那天他吃下我们特意找人为他做的奎元馆虾爆鳝面,剩了不少,我和妈妈分着吃完了。然后,他说,拍个合影吧。    

那是他吃的最后一顿饭菜,之后,就只有流质了。我为他做了他一直想吃的牛尾汤,最终没赶上他能吃的最后节点。那也是我们最后的三口之家全家福。    

医生问,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要不要切开气管?我们很犹豫,他却说,不要了,让我走吧,再见了。    

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每天都去,我给他写了长长的信,我想让他给我留几句言。他对妈妈写下“不要买太便宜的东西”之类的留言,却没有力气再给我回复。每一次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出租车后座,哭得让司机又疑惑又不敢说话。    

那时候我24周,是可以做四维B超的时候。拿到B超单子我立刻赶到他床前,还想办法提前知道了孩子的性别告诉他。他拿着单子,看了很久很久。    

我对着家中的七福神猫咪摆件大哭,对它们说,救救我爸爸吧。我转发那些从来不信的“转发就有好运”的帖子,留意生活中任意一个细节来预测凶吉,这些都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我曾经看到过一点点奇迹的影子。一周以后医生说情况有所好转,但让我们依旧不要抱什么希望,因为病情的不可逆,最好的结果无非也是维持现状。我说,即使维持现状也好,即使他不能活动也没关系,只要他在,他还在就好。        

那之后的七月,是漫长的煎熬战。情况一度稳定,我很高兴,变着法子做汤给他喝。其实那时候他可能已经尝不出什么好坏了,但我问他好不好吃,他总是点点头。呼吸机让他无法说话,身体的虚弱让他甚至无法看曾经喜欢的手机和pad。用来打发的娱乐完全没有,只能每天眼睁睁地盯着盐水瓶,忍耐着度日如年的滋味。    

于我们的希望,于他则是煎熬。他写下过很多次,让我们放弃,我们苦苦哀求他,最终他没了表情没了气力,再也不写了。    

而奇迹果真是转瞬即逝的。七月下旬,再一次的,我们面临了最后的抉择——如果到了最后的抢救关头,要不要切开气管。    

这一次,我们果断地拒绝了。    

连一直都让我们不要放弃的医生,都说,“让他解脱吧”。    

医院给他换了新的呼吸机,可以说上一些话,也可以交流,看得出表情了。大多数时间他仍然是沉默的,淡漠的,毫无表情的,只是在我七个月产检B超,已经可以测出孩子的大致重量之后,我告诉他,已经有两斤了。    

他笑了,显得很开心。    

我和他太像,沉默,顾虑对方的心情。许多话我觉得不必说,他可能也没有什么力气说。他留给我的就是,不要哭,好好养大孩子,几句平淡的话。第一句我无法做到,但我下定决心,即使我之前再不喜欢孩子,对于这个进驻身体中的小生命,我会用尽一切去养育。        

八月是夏天最肆虐的时候。    

八月是战役的尾声。这是没有胜算的战役。    

那一天的记忆如此鲜明。早上接到电话说发烧了,我便匆忙前往。到医院的时候他神志还算清醒,妈妈跟他说,女儿来了。他点点头,用急促的声音问,大便解出没有?    

这个时候,他也想在女儿面前,干干净净的。    

我握着他的手,没多久之后,他陷入昏迷。原本厚实、温暖、干燥的大手,变得那么干瘪和湿冷。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的形状。我牵着他的手摸摸我的肚子,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最后的最后,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会好好的,带大这个小崽子。    

监护器已经是直线了。    

他身上有不少针眼,不会痊愈了。    

护工大伯说,你终于可以出院了。    

最后,他穿上的是在我婚礼上穿着的衬衫。    

他说不要任何告别仪式。    

他一个人走了,我没有爸爸了。    

他陪了我三十年。我真的还想陪他三十年。        

还是做了简简单单的告别仪式。    

发言的是我。我说,爸爸开始了新的旅途,请大家祝福他。    

他还想去环球旅行。    

他还想在新家住十年。    

他还想陪妈妈打羽毛球。    

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那么大大的骨架的一个人,最后就被收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就这么回了家。    

他想去大海。我会实现这个愿望的。但在那之前,先在家陪陪我们,好吗?        

十月,孩子出生了。      

他一定还想,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毕竟,知道这个消息,最开心的人,是他。    

这个孩子,没有外公疼爱了。    

但我还是会一直一直记得对他的承诺。带着孩子去看他,跟她讲外公的事。    

我经常给他发微信,说说养孩子过程中的烦恼和喜悦。没有回复也没有关系,他的微笑一直在那里。    

爸爸,谢谢你。    

爸爸,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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