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人的孤独

独立一侧，看一群人狂欢是孤独；静静地，想念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是孤独；居陌生之地，漫无目的地游荡是孤独；闲坐家中，闻到邻居家飘来的油香，一时是韭菜剪鸡蛋的味道，一时是青椒炒腊肉，更是孤独。那油香，给人无限的想像空间，不得不构思团圆，构思满满的一桌佳肴，围拢的亲友推杯论盏觥筹交错的场景，而此情此景与我们无缘。

孤独的况味，远不是附庸风雅的文人所描绘，对失独人来说，是透骨的寒凉，是惧怕、是无力，是避之惟恐不及。

我一直认为，孤独是灯光映照出来的。

白天各有各的忙，即使不忙也可以假装很忙，孤独易被忽略。偶尔，在阳光下见到一只孤独的影，也在倏忽间没有了踪迹。孤独是隐匿的，不愿被人知晓的。孤独者给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那湿漉漉的心事，潜于暗沉的角落，让心锁锈迹斑斑，再也打不开。

到了晚间，于昏黄的天光中，但见鸟儿仓皇地掠过，将惊悚的叫声悬于耳畔，孤独便无处藏身。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世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描述的当是晚上孤身一人，只有自己和自己的身影相互慰问。“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表达的则是团圆夜诗人独斟独酌，举目无知音的孤独之情。灯光驱走黑暗，更洞见孤独。

对此我深有体会。经常在参加郊游回家的途中，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听亮着灯光的屋内透出欢声笑语，倍感孤独。那时看到灯光下的一间间房子，感觉像鸽子笼，不再是烟火气十足，活色生香的家，这样的比喻多少有些自慰的意思，又多少有些真实的感受在内。因为我们确实如同一只只鸽子，到了被困在那里飞不动的年龄，经常只能望向目所能及的"远方",让思念盘旋于想像的空间，让回忆填充空虚。正如林语堂先生所书：“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

孤独注定与团圆，与年、节不相容。满街的欢腾，忙碌的喜悦以及媒体反复播放与渲染的气氛，于失独者是虐心的。失去了最爱的孩子，这些对于他们都是煎熬。于是躲年，成为失独群一道独特的风景。往往在年节到来前，一些失独者纷纷相约，如候鸟般迁徙于异地。他们尝试以抱团取暖的方式，远离伤心地，在他乡寻求慰藉。

一路奔波飘泊，聚到一起时相互鼓励，似乎能够短暂地忘却。但往往在一闪念间，孩子的影子出现，想念与无望便攫住孤寂的心，伤情不分场合，泪水夺眶涌出。曾经问起本地的一名失独朋友，在咸宁泡温泉躲年的感受，她说：“我再也不参加这样的抱团了。你不知道，一路上是崩着的，在一起时还好，一回到家，我就关上门大哭了一场。“沉浸于他们的世界，那种透骨的伤让人不能自拔，走出他们的世界，却发现更孤独！

而到老了，病了，真地飞不动了，时时萦绕于心的还有恐惧。在与失独朋友的交流中，有人说“没病没灾时再痛都能自己扛过，就怕不能动了没人管。”有的说：“身体不好也没办法，想通了，亲人不在了，无留恋，就是怕死的凄凉与痛苦孤独的过程。“这样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这样的孤独感受，不用串联，自然地会引起共鸣并迅速扩散。这样的人群，在我国已超百万。

前不久，一位西安的失独朋友给我发来消息，说她们那里有一位叫夏淑蓉的单身失独母亲，今年56岁，下岗退休后身患多种癌症，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救治。因治疗需要大笔的费用，托人无数次找到无数个相关的部门求助，或顾左右而言他，或回复说上面没有明文规定等等予以推托。她请我将这些写出来，以推进《失独人养老保障法》的出台。说实话，对于她的期待我心生怯意，我见到太多像夏淑蓉这样在历经人间最深重的灾难后依然眷恋这世界的人，在遭受种种冷漠后，带着满心的伤痛，带着对这世界的遗憾孤独地离开。对此我无能为力。

爱无着落所以孤独，冷漠是孤独的死敌，孤独害怕冷漠，因为冷漠者心中无爱。失独人的孤独被冷漠衬托得愈加突兀，空空旷旷地飘游于世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失独人的孤独，确是另一番滋味，含有孤立的意思。

真希望孤独能变成一束光，在驱散凉薄的同时，照见人们内心的污浊，给冷漠的心送去丝丝暖，让麻木的人能变得温润，让苦难的受众不再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