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1日去奔丧,晚八点从牟定老家回到南华。74岁的老婶脑溢血,先送牟定县医院,后转楚雄州人民医院ICU抢救了两天,宣告脑死亡,不得已只好放弃,拉回家等着老人咽气。
老婶是在家里的院子里处理一堆苞谷时昏倒不省人事的,没有给儿女留下一句话就这样永远闭上了眼睛。我回到家看着院子里黄灿灿、堆得小山高,称得上丰收的那些苞谷,感到有些悲哀。这些苞谷再多再好,不过几千块钱的经济价值,哪里能与一条鲜活的人命相比。可很多时候,农民为了生存,为了一点微薄的收入,不得不把自己的一生达上。农村老人的命运大抵也就如此,只要你还能走路,只要你还有最后一口气,就是到了八九十岁的年纪,也是一天到晚劳动的命运。一辈子在乡间劳作,在劳动中去世,也就成了他们告别这个世界的一种常态。
我的这位老婶,十天前,我和妻子回老家上十月朝坟,才见面呢。我们离开时,已是漆黑的夜晚,老婶照着手电送我们出门。我一再劝她回去,她硬是把我们送到公路上。谁料这一送竟是永别。
人生无常!11月14日,又接到妻老家电话,二姨妈脑溢血突然去世,74岁,说已经送火化厂火化去了,岳哥和小舅子闻讯赶去,到殡仪馆骨灰已经出炉,还是没有能见上二姨妈最后一面。二姨妈的骨灰订于17日安埋,其实到时我们所有亲戚朋友都不可能再见到逝者的尊容,只是成了简单的安礼仪式而不是遗体告别仪式。这跟我老婶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火化与安葬均需要选择日子,而且地点不在一处,逝者儿女又不可能通知亲戚两次,办两次丧葬伙食。曾经多少年的土葬变火化后上公墓的结果就这样割裂着人间亲情。虽然有政府补贴,因为来回折腾,费用却比土葬更贵。现在的火化,就是把逝者当成垃圾处理,没有体现对死者的尊重。
前几年,民间对殡葬火化,去世后一律上公墓就意见非常大,还很强烈,特别是那些七八十岁的农村老人,十分的不情愿。但想着是政府下的文件,不可违抗,不满归不满,还是无条件执行。特别是对收缴棺材、撤除生基的做法,很多人难于想像这是人民政府的行为。一些乡镇的公务员,知道行政命令不可违抗,就自己主动把父母的棺材上缴,主动把建好的老人福基也拆了。2020年初,我到县红十字会采访,在众多捐款抗疫的人群中,有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也来捐款,对我们的工作人员说,本来要每人捐三百呢,但今天心情不好,因为他们家花两万多元建的福基被拆除了,现在只捐两百了,婉转地表达了对收缴棺材、拆除生基的不满。
为上缴棺材之事,有些老人非常伤感,我的这位二姨妈便是。当年二姨爹退休前是紫溪山林场的场长,他们老两口的棺材都是用上好木料做成的,单是做工每副棺材就花了一千二百元,若按时上缴,政府补贴八百;若不缴则一分钱没有,最后还面临惩罚。二姨妈一咬牙,把棺材缴了,说了几句气话: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把她丢河里沟里哪又如何?管它妈的脚!你想她的内心当时有多么的失落!那段时间,乡村干部都在下乡动员村民上缴棺材。大姐所在的蟠猫乡阿橄榄村,也在收缴棺材,村里的年轻人外出打工去了,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帮人抬棺材去上缴,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第二天就去世了,一个村子的人又为此忙碌了几天,都怪这种违背天理的事非常不吉利,大逆不道得罪神灵老天不会放过人。
更极端的场面我也见过,就是一老人情绪失控坐在坟头上大喊大骂,一边是挖掘机挥舞着铲斗几下就把墓碑掀翻铲平,这电铲也真够狠心的……在我们的传统观念里,挖人祖坟是世界上最恶劣的行为,和谐社会何必至此?
我们党执政最大的危险,就是脱离群众!脱离群众的实际情况,不知民心不顺民意,不愿倾听民众的呼声。我们只有与群众站在一条线上,与群众交心,敬畏群众,感恩民众,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才会得到群众的支持和拥护。这样不为老百姓考虑终就是不受欢迎的。民意不可违!民心不可违。普遍民众不愿意的事情,我们不能强迫,那些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临终前的愿望,应该得到满足。做人做事要讲道德良心,再好的事情也要人家愿意啊,不能强人所难,更不能搞强制执行。
我当政协委员时,给全国政协第十三届二次会议提供过提案线索,就是建议全国城乡居民殡葬火化全免费,给每一位逝去的生命尊严与关怀,包括火化、墓地及骨灰盒免费。在我县协商殡仪馆和公墓建设项目上,呼吁国家要坚持其公益性原则,反对经营性公墓。在死人头上赚钱,有违人道与人性。这次回老家参与老婶骨灰安埋,我也亲眼目睹了每个乡镇新建起来的一个个公墓,建设费用一千多万。其实这些公墓从建设到管理,以及之后的相关服务都通过招标承包给了个人,说是公益性公墓,但其实是存在利益关系的。虽然费用上有公示,但实质在殡葬这一块上已经形成了垄断,什么人能从中获利,一目了然。牟定共和镇与蟠猫乡的公墓是连在一起的,不大的公墓还建起来没多长时间,就即将人满为患。不到明年清明节,公墓就会出现安埋不下的情况,就连扩建都来不及。这预示将来公墓占地面积蔚为壮观,这集中安葬看着就有点让人恐怖。过去偏远山村几代人的坟墓都在山上,是分散的没有这种现象,根本不占耕地,现在反而凸现这样做需要许多的土地资源。
今后,因一家人身份不同,会出现安葬于不同公墓,将来会出现需到不同公墓去祭祀的情况,上坟的负担会越来越高,这反而不利于人们祭奠祖先。十天前我回老家给逝者送寒衣,有老妪向我诉苦,现在有车的人家可以开着车去公墓上坟,她们没有车的人家,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怎么办?若走路去公墓上坟,来回一天时间都不够,这叫人咋个去上坟。我们有哪位决策层领导考虑过普通老百姓的苦衷?公墓出现的各种弊端今后将会日益凸现。
在云南的大山中,有着许许多多偏僻边远的山村,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尽管穷山恶水,交通不便,收入微薄,但因为先辈的坟茔就在这里,祖祖辈辈的根脉也就在这里,他们都从内心把它当成最美、最好的故乡,在此一代一代繁衍。从村里走出去的人,不论你到了天涯海角,总会叶落归根。而公墓集中安葬的最大阴谋,可能就是斩断人们内心的那一份血缘血脉,忘记自己的祖先,毁掉我们的民族传统文化的根基,把国家搞成四分五裂的一盘散沙。这不就是西方势力希望我们改变的模样吗?
前面说到二姨妈的棺材,请木匠工钱一千二百元,自动上缴后补助八百,我把此事说给八十九岁的母亲听,母亲却给我说起了父亲的往事。我的父亲普啟兴,曾是楚雄汽车修配厂的一名工人,学的是木匠,一级技工,1962年为响应国家“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回到了农村,当年村中小学里的教桌课椅都是父亲做的。母亲说,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为去世的老人做寿木(即棺材),从来不收一分钱。一副寿木要做两天或三天,东家就只须管几顿饭,父亲走时送两瓶酒即可,父亲还常以此为荣。因为父亲寿木做得好,又不收人家一分工钱,故请他做寿木的人很多。我们双龙村委会一条河十几个村子,父亲做的寿木加起来有两百多副,从来就没有收过人家一分钱。这是我第一次听母亲说起此事,感到我的父亲是一位平凡而伟大的人。这就是我那位生前留下遗嘱,去世之后要给他盖上党旗的党员父亲,一生坚守共产党人的本色。
2022年11月17日于家豪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