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9月的一天,研究生入学报到后,我在宿舍整理东西,兰云飞走进来,一根烟递过来:“兄弟,抽烟”,当时我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江湖气,后来他跟我说,觉得我身上有乡愿气,开始我们两个人互相看不惯,后来却成了好兄弟。
那时我们宿舍四人,波哥(吴波)喜欢读西方经典,我印象中尤其喜欢伏尔泰,我喜欢先秦,闫军喜欢心理学文学,兰云飞和我们都能侃侃而谈,他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也是一个有货的人。
当时我们看到他的书桌,都感慨他的书多,像一个小图书馆一样,还都是经典,排得整整齐齐,很多书上都有批注,用的大都是铅笔,我没问过为什么用铅笔,我猜是因为尊重经典吧,这个习惯也影响了我。因为爱批注,所以他也不爱借图书馆的书,因为不能批注,不痛快。
那时我们的宿舍在一楼,嘈杂潮湿,窗外植被丰富,室内动物也不少,有时阳台缝隙之中钻出一条蚯蚓,我们马上开玩笑,蚯蚓是地龙,“见龙在田”啊,四人哄然大笑,曰“西政复兴有望”。四人正午睡,忽然被啪啪的脚步声惊醒,抬头一看,屋顶一只壁虎正在奔跑,这个场景在我脑子里印象很深刻。在西政的日子条件不太好,但我们精神上很充实,老师们精彩的讲课、名家的讲座、日常的辩论都使我们感觉很振奋,有时回到宿舍兰云飞和闫军会给我们表演笛箫合奏,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仅仅是在学识上,也在性情上。那时兰云飞还在重科当老师,两头来回跑,来到学校时看他神情经常比较疲惫,他往往在阳台抽根烟然后开始吹箫,他最喜欢吹的是《枉凝眉》、《晴雯歌》,都透露着孤寂;有时他吹完萧会仰头即兴而歌,“江湖笑,恩怨了,琴和萧,酒来倒……”,这时他性情中张狂潇洒的一面又展露出来,总是引得我和他一起合唱,在这些日常相处中,我性格中的软弱、拘束被磨掉不少。我和他都是小地方走出来的,我理解以前学校里的“丛林”环境总是要迫使男孩子特别坚强,他也讲过,以前在学校想要不被人欺负就要张狂一点,他也经常对我们说,“豪气一点嘛”。
印象中我们最欢乐的一次,是他邀请我们一帮同学去大学城骑自行车,当时那里交通不便,下了公交之后到他单位只能走路,累到不行的时候,来了一辆“砖车”,我们拦下之后一起站上拖斗,放声高歌《让我们荡起双桨》,下车之后我们还一起给司机敬了个少先队礼,这次“咏而归”的经历让我们体验到了质朴的快乐,所谓“孔颜乐处”也许正是如此吧:真正的快乐是自得其乐,如果有朋友的陪伴和情感上的共振那是更好的,至于“砖车”和“专车”的差别,那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那一天是我印象里他笑得最畅怀的一天。
到研三的时候,他和我一起到浙大去考博士,我们一起住在紫金港,考前的一天晚上,他还信心满满地给我押题,中没中我都忘了,反正他专业课分数比我高,只是被卡在英语上。过了两年,他考西政的博士,考到一半时回老家奔丧去了,这是他的性情。
后来,他考到重庆市金融办,想做事,中间经历了很多辛苦,有时跟我通电话时,他会说,“你回来嘛,重庆多好的”,那段时间我感觉他不开心,只好告诉他“潜龙在渊云飞意,明夷生光士子心”——“潜生”是他QQ名。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在跟我讨论学问和金融工作,他能把《史记》里的古今之变和金融给现代社会造成的巨大影响联系起来:能看到里面的沉浮悲苦,是因为他的家国情怀;能看到背后的刀光剑影,是因为经典所熏陶的“识人论事”。为了靠近哲人伟大的灵魂、领略哲人的智慧,他也感受了哲人的痛苦,为了认识巨变的时代,他也承受了远超于个人的痛苦,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还是相信,“人之所以高贵与尊严就在这忧患之中”。
肉体总是速朽的,但记忆会永存。
瞬间即是永恒,他永远活在我们心意交融的时光里。
谨以此文悼念我的室友、我的兄长兰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