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已逝的岳父

原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近来不知什么原因，老是记不住事，毕业三五年的学生，见面时常记不起名来，闹出很多尴尬。但已逝十七年的岳父，他那瘦削而刚毅的脸庞，有些浑浊却坚定的眼神，有些佝偻但却倔强的身躯非但没随时间流逝而模糊，反而愈加明晰。尤其是在人生紧要关头的寥寥数语，犹如黑夜中的火把照亮人生之路，令人永生难忘；忍病挨痛，苦心培养孙辈英才的点点滴滴，让我们感动、愧疚，让我们终身难忘。
那是1990年3月末，不甘于命运的捉弄，好不容易找龙驹区邓文干弄了个成人高考指标——原万县地区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破了非龙驹籍教师不能占用龙驹区名额的先例）。说实话，读书时，理科见长，语文最次，但名额只有这个专业。为了改变命运，不管专业，读了大学再说是当时心里的真实想法。由于5月份就要参加成人高考，备考时间紧，录取比例为4：1，亚历山大。您看出了我们的焦虑，一天晚饭后，您对我说：“我去给你代课，你就专心复习。”“惊愕”是当时的第一反应，这是极大的支持与无比的信任啊！自幼饱读诗书，阅人无数的您，不该不知道“包布贸丝”的“氓”，一幅“蚩蚩”的忠厚相，最终还不是抛弃了他的最爱；不该不知道信誓旦旦的“陈世美”高中金榜抛弃结发妻子吧？而您是如何认定我就不是第二个“陈世美”呢？况且，此时只是您的准女婿而已。您就不担心我“考中”后一去不回而授人以笑柄？至今都不明白，您是如何这么笃定的信任。但我知道的是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的信任。这需要多大的襟怀、气度与智慧啊！接下来我以超出录取线近100分的绝对高分如愿以偿，这是您知道的，但此时“一定不负众望，定与晓娥长相厮守，不离不弃”的誓言您是不知道的呀！岳父啊，你无声的行动与言不甚多，辞不甚深的话语让我读懂了什么是胸襟、气度与信任，读懂了什么是男人！
世事沧桑，世道艰难。三峡工程的上马，五桥新区应运而生，平静的生活泛起了涟漪。大家纷纷向五桥靠拢。但建设中的五桥是个什么样啊！道路泥泞，灰尘满天，噪音不断，购物极不方便，学校住房连图纸都没有，只能租住在与上海三航希望小学一路之隔的一幢在当时还不错的简易民房中。没有怨言，没有牢骚，大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对五桥的明天抱有更多的期许。城区工作节奏快，任务重，压力大。为了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您和妈又承担起了照顾陈瑜、严露、顾末的责任及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的重任。您厨艺不好，六十多岁了，还要从头开始，自学烧饭烧菜技艺，为了让孙辈们多吃一点，您煞费苦心，真是难为您了！常常将总结的经验与我们分享，我们笑声一片，您也笑了，既有羞涩，难为情，又有成就感，幸福感。生活的困难接踵而来，住处没有自来水，单薄瘦弱的您穿着打滑的自己修补了好几次的凉拖鞋挑水，总是天不亮就把水缸装得满满的。建设中的五桥没有一条好路，晴天滚烫的浮土要淹掉脚背，雨天的稀泥要吞掉脚踝。而您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晴天毒日，您总要拖着病退，挑着自制的编织袋，到两三公里外的五桥老场买东买西。一次近中午时我从学校（五桥中学）回来，远远看着您担着满满的一挑蔬菜，极艰难地走在灰尘扑面的公路上，当我接过您的担子时，见豆大的汗珠从您额头滴下，表情很痛苦，您说肚子不舒服，我知道，您一定是肠炎发了，原来您有病也不说，忍着疼痛还要去买菜，您叫我们于心何安，情何以堪啊！
生活不仅仅是痛苦的回忆，也有令人欣慰的亮色。每当孙辈们骑着自行车在房前屋后追逐嬉戏，个个争着讲故事、唱歌、跳舞时，您笑得那么开心。我清楚地记得您不止一次手摸下巴，夸这几个孩子“聪明、聪明”。兴致高时，您用那把我曾到三马路乐器店花１０块钱换了蛇皮依然发出沙哑声音的二胡，拉起小曲，远处苍翠的石人山，近处崭新高大的教学楼，您坐在木靠背椅子上，夕阳的余晖洒在您的身上，定格成一幅生动的挥之不去的难忘剪影。那么投入，那么忘情，那么悠然，那么潇洒。乐声时而欢快，那是在回忆欢乐的童年与战斗的青春吧！乐声时而悲怆，那是您几十载风雨的人生写照吧！孙辈们那时只觉得好玩，也许听不懂，即便您那不止一次到国家大剧院演出过，演奏水平虽高过您的外孙女现在也未必能体味出其中的真味。但是，那悠扬的琴声对孩子们心智的启迪，心灵的净化，情感的熏陶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那琴声是几十载人生智慧的浓缩，更是您不为流俗，傲然不屈的铮铮风骨的体现，将永远陪伴我们及孙辈们体悟生活之要义，感受人情之冷暖，是我们受之不尽的宝贵精神财富。
人生需要引领。１９９８年８月２９日，作为年级组长，将开学分班及教师工作安排忙完了之后，突然接到教委人事科付科长的电话，问我愿不愿到上海中学教高一及作班主任。我矛盾纠结，一时下不了决心，想当初想调进上海中学时，讲课第一都不能进，现在机会降临真有些不知所措。去吧，这里干得好好的，得到了领导及师生的一致认可，校长还说可堪大任。到另外的学校去，又要重新打拼，且不知结果如何。不去吧，心有不甘。最后还是您那句“还是高完中好”，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您是了解的，不拘的性格只适合走专业的道路，也许外人看来，觉得亏了，但我知道我需要什么，人生价值如何才能体现。在人生紧要关口，是您指明了方向，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引领着去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
转眼间，您已离开我们整整十七个年头了，这十七年来的变化是巨大的，许多事都已淡忘了，但您为了子孙甘愿吃苦，无怨无悔的奉献精神，永远铭记于心；人生十字路口寥寥数语的指点与引领，让我受益终身。若人真的有灵，当您看到儿女们生活幸福，孙辈们个个学业有成时，您真的可以含笑九泉了。
将此文奉献于您的灵前，以表达无穷的思念与无尚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