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七点到晚五点加班,幸好来得及接五点半放学的宝贝。母亲已三周没有见到宝贝了。宝贝扑到她的怀里,一双爱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甜腻地撒娇:姥姥,我想你了,很想你。母亲的笑缘自心底:姥姥都盼你三周了。短暂地依偎后,宝贝跑到另一个房间和她的妹妹欢愉地玩耍。
我的性格和母亲不同。我淡漠,寡言。而母亲热情,喜欢述说。很多时候,都是母亲一个人不停地说,而我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倾听。斜斜地倚在床上,听母亲,讲述流年里的那些往事。 七十年代初,在我没有出生前,物质极度贫乏,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关于这些,我是没有概念的,只是在看过《1942》之后,才知道饥饿的可怕。母亲说,那时粮食因人定量。母亲和父亲两地分居,哥哥两三岁光景,口粮按两人定量每月为28斤。家里若只有母亲和哥哥,想来省着吃,勉强是可以维持的。奶奶为了照顾哥哥,经常连续几个月住在我家这边,爷爷也会经常来看奶奶和哥哥。爷爷奶奶的口粮是定量在农村叔叔家的。因此,粮食愈发不够吃。母亲,常常吃得很少,省下来给爷爷奶奶吃。难以维持时,母亲提出要叔叔从老人的口粮里挪一部分来,但爷爷奶奶都不同意。他们认为父亲是村子里走出来的唯一大学生,并且住在镇上,应该为家里承担更多。母亲生活得更为清苦,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换很多高价粮票用于购买粮食,用细粮换别人家更多的粗粮。她仔细安排每月28元的薪金,18元用于日常开支,10元用作积蓄,她是在为哥哥的未来积蓄。幸好,我出生后,父亲回来了,他们结束了两地生活,日子比以前有所改善。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每每看到我们倒掉剩饭时,母亲总是很心疼的样子。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不能再上身的衣服,母亲也舍不得扔掉。理解了为什么给父亲买的新衣服,他总是压在柜子里,穿在身上的仍是那些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裳。 姥爷在乡政府从事民政工作,父亲家世代是贫农,而且是60年代稀有的大学生。因根红苗正,年轻的母亲被选拔为单位毛著积极分子。尽管父亲不在家,哥哥尚小,母亲从未因家庭耽误工作,每天给哥哥送奶都是一路小跑,十分钟跑个来回。而一件意外事故的发生,让母亲承受了巨大的打击。母亲是银行的出纳,每天经她手进进出出的现金不是小数目。她没有一次出错。那一年的年末,母亲的同事曹,因家里有事,请假回家,将工作临时交付给母亲。曹负责复核,银行里的金库由他管理。两人清查了金库里成捆儿的现金,没有清点“尾子”(不够扎捆儿的散币)母亲只按他说的数字做了登记。交结之后,母亲比平日更加小心地工作,毕竟第一次做复核工作,于是每笔进出都做了更详尽的记录。然,一再小心,还是在结帐时发现了差错。少了90元,母亲立时呆住了。她焦灼地寻找,同事们也帮她找,还是没有结果。公社里派来了人来核查,每天大会小会地说这件事,母亲几尽崩溃。多少天难以进食,难以入眠。母亲着急上火,导致哥哥吃了母乳消化不良,上吐下泻。后来,相近的同事告诉妈妈,曹有六个孩子,一家八口人生活贫困,每年一到年末他总要出点差错,现金总是要少点。他们都说那钱一定是曹做的手脚,一定是那没点数的“尾子”帐实不符。曹还是有良心的,组织调查时,他承认没有点清“尾子”。于是,领导决定每月从曹的工资中扣除10元,直至还清。善良的母亲不忍心他陷入窘境,从自己的存款中取出90元,交给了组织,说丢失钱款自己也有责任。一场风波就这样收场,但这件事带给母亲的伤痛无法在短时间内消散。失眠,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
如今,母亲,说起这些事,已是风轻云淡。而我知道,40年之后还深深镌刻在记忆里的饥饿与职场风波,曾经怎样雕刻她的时光。
夜,空气仍是混浊不堪,呛人的泥土气息充斥着鼻腔。在等绿灯的时候,蓄了好久的泪水悄然滑落,车窗外的黑暗与风声掩盖了抽泣。时光消逝,病痛却以固执顽强的姿态保留了下来。母亲身体机能运转一点点地偏离正常轨道。想起母亲说能活到今天,她已经很知足,酸楚无法言说。想起母亲说她越来越觉得生活没有劲头,心隐隐作痛。想起母亲那天摔倒在地上,胸肋上贴着膏药,泪水如同这个晦暗的天气,无边无际地蔓延。老天啊,我要如何做,才能减少母亲的病痛?!
打开车里的广播,《非常问候》栏目里,一个年轻男孩微弱的表白:我们认识七天了,我要对你说我爱你。我要给你一辈子的爱。关于爱情的憧憬,无可厚非。然,我想,这世上,能当得起一辈子,能当得起永恒的爱,必是母爱。多想,拥着这份母爱一直幸福地走下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