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亲
提起笔来,想写一写我的娘。心头一热,眼泪就流了出来。
娘走了,就在2017年的春天,在白玉兰花开的季节。
四月,一年中最美的月份。
那个夜晚,天空下了小雨。人说,人走的时候,下雨是老天爷在送行,是件好事。我只记得那个夜晚,我是又惊又怕,心里恍惚不安,好象接下来要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那就是我要送别我最亲的人,我的母亲。尽管这种送离是绝别。但刚刚还在握着妈的手,看着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心里头还在想着,娘说过,在我姥姥临终时,她是在场的,她告诉我,老话说如果子女能看到长辈咽下最后一口气,就意味着得了哪个子女的记。我得了,那一刻,娘得了我的记,我竟然有种幸福的感觉。可接下来的我,在给娘擦试脸时,还是哭了出来。我知道,娘,死了。再也不会醒来了。我不敢大哭,因为之前,听人说,人刚走,不要出大声,不要动她,她会很疼。哭声大了,她会舍不得走。可是我还是心一动一动地哭了,因为那个时刻,唯有眼泪送别自己的妈妈。
时至今日,我不想算,娘走了几时了,只是从春已到了冬。
想一个人好好地写一写,写写娘曾说过的话。
娘有一段很经典的话,我都能背下来。
娘说“是我供孩子他爸上的学,他上了九年的学,从初中到高中,高中上完,他考上了大学,家里的婆婆说不让上,家里没钱供。是我找到我的二哥,跟二哥说,他考上学了,是上还是不上?家里的婆婆不让上。二哥说让他上。”自此,娘听了二舅的话,她有了主心骨。她说我爸上大学,是她供出来的。那时,爷奶一家都去了东北,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还有一个大院子。那时生产队队长,需要有一个地方晒棉花,找到娘,说要在娘的院里晒,让娘帮着看着。娘说行,还问人家,让她看着,你们放心吗?生产队长说放心。娘每每说到这,都会笑,她是帮队里晒棉花时,每当收棉花时,都会私自留下点,她用那棉花,做了被褥、做了棉衣、还榨了棉油。还有件事,娘也引以为荣,那也是爷奶去了东北时,他在生产队帮着做饭,火上剩下的地瓜头,她都捡拾回家,晒成地瓜干,再拿到集上卖,卖的钱存到二舅工作的信用社。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在那吃不饱饭的岁月里,娘用她的智慧和勤劳供我的父亲上完了初中,上了高中,又上完大学。那段经历,娘特喜欢讲,尤其是在她2013年生病以后,她更是愿意说给人听。这是她最自豪的事,她要让她的儿女都知道,让她的病友也听一听,她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还有一个好,她也喜欢说,就是我爷爷到我家住的那些日子。她总是一天不重样地给爷爷做好吃的。买肉、买鱼。爷爷回到老家,对街坊四邻说“谁最孝顺,还是我的三儿媳妇呀”。自此,娘的好名声就落下了。她喜欢这名声,她讲了好多遍,买鱼买肉的钱是娘在厂里,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她扒纸卖的钱。她告诉厂里的工友,她要用厂里包装不用的纸,拿回家引炉子,娘的人缘好,很多人都帮着她扒纸,然后她就把纸卖给收废品的换钱,再买好吃的给爷爷吃。娘不但对爷爷好,对姥姥姥爷更是孝顺。也是爷奶不在家的时候,她总是有好吃的,比如烙了油饼,包了饺子,她怕煮好的饺子拿回去不好吃,就把包好的生饺子送到姥姥姥爷家去。她还给她的姨和姨夫送过吃的。姨姥和姨姥爷对她说“老路唉,可得了你的记了”。
娘的好是写不完的,我都记在心里。她把她年轻时的事,在老家的、在大连金州的,都如数家珍地告诉我。我每次回家,她都讲。我听过,可我总是会仔细地再去听。有时,我也会问她,你偷生产队的棉花,不怕被人家看出来吗?那时,她总会说,她是趁天黑的时候,偷完放到地窨里。总之,她的那个神情真是可爱极了,那种成就感,那种占到便宜的样子,想起来我就想笑。娘讲时也笑,娘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对。相反,她觉得那是上天在帮她,在给她指路,让她那么做,因为也只有那么做,娘才能供得起我上学的爸,才能生活得不犯难。
还有件事,娘也讲,只是她讲,她是真的生气和委曲。她总说,她生下哥,坐月子的头一天。她和哥在家,奶奶和四叔锁上大门出去了,回来后问她,吃了吗?娘说,“水都不让喝一口,还吃什么呀”。没有水喝,就没有奶水,哥饿得直哭。娘也是恨透了这个没心的婆婆。娘受了委屈,她不会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受,她跑到奶奶的姑婆家述说,让奶奶的姑婆给评理,有没有这样的。我没见过我的奶奶,但我跟娘一样,我也恨她。因为娘说,我大姑的有一只眼瞎,就是因为我奶奶在月子里,偷喝了带有晕腥的饺子汤。每当娘讲这些时,我总劝她,别讲了,但她不说就解不了心头恨,还有老家人说她,等奶奶死了也别回来,还真是,奶奶死的时候,娘没有回去。
先写这些吧,一边写,一边落泪。娘的话,听千遍万遍也不够。娘是个有意思的人,即使是生了病,她也是个有趣和可爱的人。爸说过,有一回,爸上午出门回来晚了,一回家,娘开门就说“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快饿死了”那时候,娘的病刚做完手术不久,她吃得不多,但她知道,她说饿,爹是高兴的,因为爹就怕她不饿,不爱吃东西。有时,还说“你做这么点,够谁吃的呀”。
想想娘,其实宽慰的事很多,因为娘活了80岁,算是长寿的人了。娘在80岁,生了四年的病,才离开了我,我很欣慰,娘虽然走了,但我不空落,这期间有太多的回忆在里面,娘走的不突然,走的让我们做儿女的很安心。不像有的人,猝死。我不知道,那种离去该会让家人多揪心。
娘走了,走之前,她跟她的老伴,跟她的儿女,还跟她的儿媳妇都一一告了别。
她跟我说“我要走了,你走不?”
我说“我不走,我得留下来陪你”
娘说“好”
再没多说一句话。
那个好字,说得很干脆,很痛快。我想那一刻,娘知道,要让她的小女儿留下来才是对的,不能带小女儿一起走。
我感谢娘,她没带上我走。我也很迷信,因为如果我说我跟她走,没准,真的会走的。其实,我不怨我娘,娘说出那话,她是喜欢我。我知道,在她最后这次住院的日子里,我是最贴心的,贴心到每天晚上,娘一翻身,我就会起床,问一下,娘,你哪不舒服?我就会像娘讲过的,她是如何不用家的其他兄妹来侍奉她的娘。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晚上侍奉姥姥。姥姥得是痨病,晚上睡不着觉,喘不上气。她就帮着姥姥捶背和揪嗓子。她是感觉我很像她那个时候吧,我也是晚上帮娘捋背,只是娘不知道,我在捋背时,总在心里念着,“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我的娘,我娘名叫杨秀兰,让她的病快好吧”。娘看我累了,就说“我没事了,你睡去吧”。
写到这吧,夜已深。一场母女情,一世母女缘。我很知足,我有这样的娘。
娘总说“我小姑娘,会开车”,我高兴我会开车,让娘借上我的光。
娘啊,有一天,我也去了。你还要坐我开的车吧。
您等着我吧。
2017年11月13日夜书